09
這似乎是很長很長的一覺。
待醒來的時候，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只是「意識」先甦醒了。然後大腦傳達意志說：睜眼。身體才後一步，聽從指令地打開了眼睛。
這種感覺很奇怪，似曾相識。
鄭號錫審視著四周……感覺好像缺了什麼？
※
「木靈。」人類的幼崽站在他面前，小小的身軀，小小的眼睛，卻站在他面前，口齒清晰地喚到。
在森林中第一次有人認出他來，號錫嚇了一跳。跳到了一旁，然後才遲疑地回覆：「……你叫我？」
沒想到那孩子反而不說話了，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北方天氣寒冷，正值萬物睡去的銀枝期，連木靈的他都快要撐不住。瞧孩子那一身單薄的衣服，也是肯定不夠穿的。
號錫來不及害怕，先一步落下乾枝給他，問到：「你需要取火嗎？」
孩子搖了搖頭，並往後退。
「不用怕，我不會欺負你。」號錫卻以為這個小孩被身為精靈的他嚇著了，所以蹲低身子，又放柔了語調：「需要樹枝的話，就拿走吧。」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面前的「人類小孩」，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一抬頭，看見在靈界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勉強組成人形，正站在半空中，俯視著說要給自己取暖的木靈。
這回換怕火的木靈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即使是木靈，銀枝期也會怕冷吧？我是火屬性的白子。」火焰中傳來聲音。「我帶了餅乾，我們可以一起吃。」
鄭號錫逼著自己把「其實我不怕冷」和「我更怕你會燒到我」這些話吞下去，點點頭，邀請這孩子留下。
「什麼是白子？我第一次看到人類可以變成靈火。」
小孩兒已經變回元界人類的身體。脫下兜帽後，號錫才看見他一頭白髮，連眉毛都是銀白色的。
但那人卻沒有回答的意願，而是抿著嘴，不知道在幹甚麼。
鄭號錫忍不住想：好難啊──他不曾、也不擅長跟人交際，該怎麼跟這個小孩講話呢？
「……這是？」
「餅乾，我買的，你吃吧，木靈可以吃東西的。」
沒有他法，號錫只好拿了一片這人遞到面前來的食物，並試著進食。
他化出元界的身體還沒多久，人形十分不穩定，也不能離開本生的樹木太遠。全身在元界只是一個模糊的咖啡色迷霧，若即若散。
但白子看著他，好像看得見精靈原本的樣子似的──喔、他的確看得到，剛剛他可以進入靈界，所以他應該看得見木靈在靈界真實的樣貌。
「餅乾好吃嗎？」
木靈愣了下，才回答說：「……還不錯？」
他沒好意思說，光是用化形的身體「消化」東西就已經耗掉他所有力氣，根本沒有餘力去「品嚐」。
但可能就是這一句話，從此之後，小孩兒來找木靈的時候，都會帶上一盒餅乾。
作為精靈，他總是睡睡醒醒，花費大量的時間在樹木中吸收水分、向上茁壯。
但化作人形的時候，時常能見到那個白色頭髮的小孩兒。
──以及他的餅乾盒。
不擅交流的號錫，也學會主動提問、開啟話題，試圖和小孩聊天。
「你最近在忙什麼？」
「法陣。」
但小孩兒大概不是刻意來找木靈的吧？他只是需要一個安靜無人的地方，練習他的法術。但號錫並不覺得尷尬，小孩靠著樹幹讀書、畫陣的時間，他就靜靜地給他依靠──反正他本來就不習慣說話。
「這是元靈轉換的術，可以讓精靈擁有穩定的元界身體，或反過來讓元界的生物成為靈界的生命。」
聽到小孩兒的解釋，號錫「喔喔」幾聲捧場。
「穩定的元界身體，讓精靈甚至稍微遠離本體也可以。」
「嗯。」
鄭號錫點點頭，覺得一直來找自己玩的小孩真是太聰明了。
「你要試試看嗎？」
「嗯嗯……啊？」木靈一愣，不解地問：「我可以用嗎？」
然後才突然笑了出來，「這該不會是替我設計的吧？」
那人坦率地點點頭。
他這才沒了聲音。
※
在北城休息一晚後，朴智旻及金泰亨告別商隊，打算獨自踏上前往黑森林的路途。
然而長年旅居溫暖南方海域的兩人，完全低估了此地的寒冷。隨著太陽沒入地平線，氣溫也和其一齊直線下降，到了連呼吸都疼痛的程度。
「金泰亨……」
「先、先折返吧，太、太太冷了。」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在打顫。
朴智旻卻是不死心，手捏一小團雪，試圖用體溫將其融化成水。
他低聲叫喚：「號錫哥，你在吧？」
※
鄭號錫四處張望，想在森林裡尋找熟悉的身影──話說回來，小孩兒應該不能叫「小孩」了，畢竟多年過去，早就長大不少。然而他想不起來小孩的臉，只依稀記得一個包裹在黑袍底下的白色臉孔。
「其實我沒有喜歡吃餅乾啦……」
但是記得和那人一起吃餅乾的日子，似乎很快樂。
他記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應該說，在他回到北方之前，他幾乎沒有自己是木靈的記憶。好像有印象以來，就是在海上生活了。
不過從他擁有一個完整的身體來看，轉換法陣肯定很成功吧？
號錫坐在殘留於地面的樹幹剖面上，伸展自己再真實不過的肢體。
然後他聽見了另外一個小孩的聲音：「號錫哥，你在吧？」
「在啊。」
只是一晃眼，風雪便把那兩個小孩帶到他面前。
「你們怎麼在這裡？」
「號錫哥！」
「哥！」
顧不得寒冷，他們立刻飛奔上前，緊緊抱住他們的船長。
雖然不明所以，但他還是挺開心的。用手摸摸小朋友蓬鬆的後腦勺，又拍拍他們的後背。
「你們怎麼找過來的？」
「祭巫說你昏迷後，應該會回到本體這……」
泰亨還停留在哥哥的擁抱中，但智旻已經先一步注意到周遭的殘破──這裡哪是森林？一片平坦，彷彿被大規模砍伐，又被大火燒過？
「我的確是一醒來就在這。」號錫點點頭，然後笑著說到：「那要好好謝謝人家呢。」
智旻還有很多要說的，譬如他才不要感謝祭巫，還有包括被攻擊的事，以及這一趟旅程發生的事。
「哥，你先跟我們回旅店吧。」
但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先看看號錫哥是否一切安好。
號錫跟著他們離開。
但是臨走前，終是忍不住回頭，尋找一個應該要出現，但是卻不見蹤影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