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靜風恬的一晚悄然飛逝,方若彤出了餐館後,平心靜氣地踏上返家路途,卻依例於自家街口處那間超商外,果不其然地遇上了喬一澐,這才想起方才自己因急忙趕往打工,所沒有反駁他的應答,估計這會,他是當她默認了,可她也非那般任人擺布之人,打算直截了當地與他一次說個清楚:
「我不是說了,」她不經意地蹙眉,面帶微慍著凝視身前人,可此景映於喬一澐眼底,卻帶點絲縷道不清說不明的撒嬌意味,「別再來找我了嗎?」其語氣裡的憤然,是喬一澐一而再、再而三漠視己身話語的發洩──
她實是百思不解,為何眼前這人就是不好好聽人說話,且時常擅作主張,要求她「必須」得幫他擦藥!她倒還覺得,自己昏倒那時,他就算讓她自個兒昏倒在那她也無謂,只要他不抱她去保健室,彼此間再無任何一絲牽扯,她也不必再欠他個人情──
縱使他似乎全然不在乎。
一見方若彤罕見地恚怒之態,喬一澐仍是不為所動,默了半晌,陡然捲起雙臂衣袖,緩聲一句:
「你真想,見死不救?」方若彤先是一瞬詫異,原來眼前這惜字如金的傢伙,還有著能一次說這麼多字的時候,可下一秒,她卻盡收其手臂上不知打哪來的數道血痕和瘀青,便知這貨,定是不知又跑哪去打架了,不住一愣,一時半會吐不出任何字句來。
「基於同學愛,」瞧身前女孩猶如定格般,動也不動,喬一澐之唇角下意識地勾起一抹弧度,又楞地方回過神來的方若彤一陣瞪目結舌,彷若恰瞥世界奇觀,深覺自身最近的膽子,全被喬一澐給硬生練大了──他怎麼就於她身前,那麼多事?「幫我?」喬一澐沒老實交代這些傷痕的出處,說沒準這傢伙,鐵定自個兒於心認定他不知是打哪去幹架了──
縱然事實的確如此。
而於驚覺自己竟意料外地被牽著鼻子走之際,方若彤緊抓背包肩帶,猛地往後退了大步,瞬時拉開彼此大半距離:
「我沒有同學愛,」她直截了當地一聲拒絕,喬一澐的臉色隨之一沉,「你自己去醫院,或是到診所擦藥吧。」語畢,即要轉身走人,喬一澐則於一剎間攫住其掌,以著不容任何人拒絕的口吻,及前所未見的肅穆之態,一字一句鄭重其事道:
「真的,」他抿了抿唇,「最後一次。」此語一落,方若彤先是不為所動地望他半晌,這才咬緊牙根,逕直發話:
「別在這。」語畢,她想,附近除卻街口處這間超商,並無任何店家供給座位,估計兩人得跑遠一些的地方擦藥,即要跨上重機後座,卻被喬一澐再次攔住,先是替她穿上了件黑色防摔皮衣,穿上後雙袖的部分皆比方若彤的手長多出許多,可見這件外套本應是他自個兒在穿的,而後則幫她戴上以防四肢磨破的護具,確認無誤後,這才從機車後方上的置物箱,取出一頂同是黑色之全罩式安全帽,遞給了她,隨之回身跨上重機,默然等她上車。
一見此景,方若彤復是一陣不知所措,先是看了眼毫無裝備的他,比對而今身上一堆護具的自己──
她突然,對「喬一澐」這三字,有了些許的改觀。
或許這人,還是有著那麼點良知的存在的吧?
將信將疑之際,她默了半刻終是跨上重機,喬一澐僅低語了句「抓緊」,兩人便迅速融入一幕深沉夜色中,隨寒星高照,揚長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方若彤這才潛心觀視身側已然陌生之景,同喬一澐抵至處靜謐的高級住宅區──
看來他,倒是直接把自己給領回家了。
只見他緩然將重機駛入地下停車場,而後方若彤迅速脫下裝備,暫且置於背包,於經過住宅區前側大廳中央處的噴水雕花獅後,及周身遍布之同刻有雕花的無數大理石柱,同時瞥見右側正值著班的保安人員,喬一澐僅是默然拽著她的手,直往前方不遠處的電梯走去,這時,兩名恰巧巡邏至大廳,且統一身著筆挺西裝的魁梧保鑣,一見兩人,便是一個微然躬身,繼而前往左側的交誼廳接續巡邏,望及此,方若彤打從底心讚嘆此處的雕欄玉砌及居住安全指數,不知不覺間,已隨喬一澐搭電梯來至十七樓。
出電梯後,喬一澐仍是緊拽著方若彤的掌,任方若彤試圖甩開卻怎麼也雷打不動,索性放棄;她望喬一澐帶她拐過一個彎,而後來至一處放眼望去總計五戶的長廊,緩步抵達位處左方第二戶之黑色雕花藝術門前,喬一澐這才放開了她,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方若彤卻於此時驀然發話:
「等等,」她凝著喬一澐聞聲投來的注視,試探性的一句:「你家裡,沒有其他家人在嗎?」言下之意,她深怕如此唐突拜訪,之於他的家人,或許有些冒昧,甚至是不禮貌的。
只見喬一澐緩然勾起一抹弧度,其瞳底之清寒,卻是道也道不盡的孓然:
「我一個人住。」直截了當一句,喬一澐忽視方若彤有些楞頭楞腦的臉龐,緩然收回目光,打開門鎖,這才回身凝視身後嬌小之人,抬手做出「請」的姿勢。
見狀,方若彤頓了片刻,這才起步走入屋內,進家門後,才是最令她咋舌的──
放眼望去,整體居家風格以黑、白、灰三色為基調,添以海軍藍作為點綴,玄關落塵區置有個挑高櫃,估計是用來放鞋的,整體家具也以棕色原木為主,尤其是電視後那一大片仿清水模電視牆,及天花板上一致外露的黑色管線,和其餘鐵製金屬家具──
望及此,方若彤更是不住微瞠著眸,撲扇著雙瞳,瞅著喬一澐的眼神不免添上幾分詫異。
原來這喬一澐家還真是有錢,有錢到如此不可思議的地步,甚至還是一名高中生,就得以自行外出住宿,住在這樣高級的地方。
喬一澐沒多說什麼,方若彤復是望了周身幾眼,保持一貫的平心靜氣,兩人共同抵至客廳中央處的黑色真皮沙發上坐定,依著初次見面時的景況,方若彤開始潛心替他擦藥,她望著如此莫名之多新的傷痕,仿如置身事外,沒多說也沒多問些什麼,倒是喬一澐,眸底的深沉更添幾分。
他想,究竟是何以的成長環境,才能造就如此深沉內斂的性格,以致於面對危險時,仍能表現得這般從容不迫?
他不得而知,但是他想,眼前這個女人,總有一天,可以告訴他答案的。
此時的方若彤全然不知身前人所思,只明瞭自己得做好眼前這些事,否則諒她的戰鬥力,及目前身處「龍潭虎穴」中,若彼此真起了些什麼爭執,估計她會先被一拳K.O,縱使得以跳樓逃生,依這十七樓的高度往下一躍──
她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在劫難逃。
既然他方才說這是最後一次了,那她索性認定這真是最後一次了吧,否則,她定會不顧三七二十一,拚盡全力地讓他好看!
雖說她自認體型嬌小,可到底那倔如牛的性格,可非尋常女性那般柔弱──
他真以為她好欺負?
包紮完畢之際,喬一澐如同上次那般,沉靜地凝視眼前人,只是眼前正悉心幫他照料著傷口的女孩,渾然未覺,照例於最後環視一周傷口後,這才開口道:
「好了。」她淡然一句,迅速瞥了眼喬一澐後,恣意望向四周,本想說出讓她回家的話語,可見不遠處落地窗外那片燈火輝煌,她不住於一剎間微楞,下意識地凝著那片絢爛,一時半刻不語著,雙瞳底耀著的星光,滿溢狂喜的熾熱不言而喻。
一旁的喬一澐則順其視線,同是望向窗外那片萬家燈火,霎時,也被那點點霓光,迷地如癡如醉。
他倆首次不謀而合地,凝著不遠處這片光景,誰也沒吭聲,誰也沒打擾誰,就連方若彤也不再意識到,如今自己正在誰家,全然將身心投於眼前的風清月明。
她想,就這麼沉溺於此,自此不理凡塵世事,那該能有多好?
喬一澐同方若彤心無旁鶩地望,正打算起身至廚房倒杯水喝時,轉頭一看──
卻見方若彤已然縮於沙發上,偏頭睡著了,見狀,他不免一愣,唇角倏然勾起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而後打消喝水念頭,從而輕抱起方若彤,深怕吵醒正熟睡著的她,隨之前往臥房,將她輕柔置於房中央處那張黑色大床上。
他想,今晚的他,大概也只能睡沙發了。
無所謂,也不是沒睡過。
可於再次返回客廳之際,他鬼使神差般地陡然掀起方若彤的運動服衣袖,再見那兩條淺紫色傷痕後,他深鎖其眉清目秀,及縱使於睡夢中,仍不住糾結著的眉頭,深知她身上定帶有許多秘密,既然她不肯說,那也無妨,他總會有辦法知道的。
喬一澐接續思索半晌,重新抵至客廳後,這才撥出了通電話,只聞電話那頭,過沒多久便被人迅速接起:
「喂?」一道沉穩的嗓由聽筒傳出,喬一澐這才低聲發話:
「是我,」他頓了頓,「那天拜託的,如何?」一語落下,只聞另一頭之人,緩聲道了幾句,而見喬一澐此時顯露泰然之色,可想而知,他已得到他所想的了,從而道了聲謝後,這才掛上電話,一把躺於沙發,準備入睡。
可他翻來覆去,不知為何仍是毫無睡意,索性起身於電視旁的黑色鐵製書櫃上,抽起了本一直以來用著的B3速寫本,開始修著上回所畫之物的細節。
驀地,他靈光一閃,隨之緩步走回臥房,抵至床前,凝著床上正熟睡著的女孩,默不作聲地拉了張椅,坐於不遠處,由人體架構開始打稿,而後依序層層填上炭色,隨之細修著月光投於其身的光影變化。
不過片刻,一名酣然入夢的少女身姿,躍然紙上,他瞅著手中的畫若有所思,定格了半晌,這才又一言不發地繼續揮舞著素描鉛筆,專心致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