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擬人系列 — 「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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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朧朧地,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刻開始起,我逐漸擁有了一點意識。
先是感受到時不時發生的一點震動,再是身邊似乎有些油滑的流動,那滑動有時黏稠十足有時偏像油水,隨著那流動我偶爾會因為伸個懶腰而翻滾了好幾圈。
接著我感知到一些聲音,後來我知道那頻繁出現的聲音叫做風聲,鼓譟在我的耳朵,也習慣地當作背景音。隨著風聲有時有些小東西撲打在我身上,輕微的感受,不至於疼痛。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聲音還不足以驅走我的孤獨,即使如此,風聲對我的人生仍然有不可或缺的存在性,後來有天聽不到了風聲,我還習慣不起來。
最後有天我忽然受到強烈的強光刺激,接著才發現原來我原來是在一個井底,這口井深度頗淺,所以很靠近上方的井口。
那天透亮的光線直射進這口井,直達井底的我,撐過那一陣強光的適應之後我第一次睜開了眼睛,禁不住發出了讚歎的驚呼。
原來這個世界不僅僅只是黑暗與沉默嗎?光線與五顏六色交織而成的交相輝映的畫面更讓我驚嘆連連。
我試著挪動身體好讓自己更能看清,卻發現原來我已經逐漸卡緊這個井了,我遺憾地放棄這個想法,繼續睜眼望去。
雖然我看不懂眼前的形體或活物是些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我探索的樂趣。我發現亮光與黑暗會週期性交替,眼前五彩繽紛的畫面也具有規律性的重複。
通常會有相似性質極高的形體在固定的時間、固定的方位出現,差不多的活體或多或少都會固定出現五個循環,接著會有兩個比較精彩的兩個循環。
其實這樣的日子很簡單,但是也給我許多快樂。偶爾聆聽、辨別風聲夾雜著什麼樣的聲音,每天看著井口的景象也不膩。
咦,怎麼好像眼前有些霧霧的?我疑惑的眨了眨眼,猛然發現每天看慣了的景象其實漸漸籠罩了一層紗、慢慢降低了清晰度,彷彿蓋上了一層薄膜。
此時忽然一陣天搖地動,從來沒有這麼大的震動發生過,而我早已卡死在井底動彈不得,我驚慌不已卻不得其法,僅僅能穩下自己,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大一點的震動,頂多再一陣子就會停下了。
幸好真如我所願,大大小小的東西隨著震動而逐漸鬆動,接著不斷落下、砸在我身上後,這次震動漸漸平息。這些東西黏附在我身上,最後一如往常的與我融合一體,同時我發現身邊的流動越來越多、越來越油膩,不過再多的流動我也不能再輕鬆翻滾了。
我暫時鬆了一口氣,抬頭一看卻大驚失色,井口彷彿厚厚蓋上一層膜,光線艱難地鑽過膜,也僅僅只是灑下些許透光,眼前的景象變成一個個模糊的色塊,勉強辨認加上想像力才能聯想到這些色塊是什麼。
「哎唷喂呀我的老腰哦!」,隔壁忽然傳來一陣痛苦的哀嚎,嚇得我渾身一抖。
「誰!?」,我失聲驚呼,聲調都被失控拉扯的聲帶而變調。
一陣大笑從隔壁傳了過來,「唷,原來隔壁還有一小夥子啊?」
隔壁那位並未回答我的問題,於是我閉緊嘴巴不再言語,我很早就發現自己早能開口發聲,不過沒什麼需求讓我需要說話,本身個性也是沈默寡言,所以這次還真是第一次說話。
「哎呀小夥子,沒事的,嚇到了吧?」,隔壁那位顯然話很多,我都沒接話他就把所有實情都對我掏心掏肺地說出來了。
原來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有大大小小的無數井口,而每個井口都可能有一個像我們這樣的存在待著,日益成長,逐漸生出意識。
「喔喔對了,小夥子你就叫我老大哥吧?好歹我也是比你見過多一些世面啊!」老大哥突然想到還未自我介紹,很自來熟地就定下了彼此的稱呼。
我總感覺老大哥是因為太久沒能說話了,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說話的慾望,像是脫韁野馬,拉也拉不回來。
好不容易等到老大哥停下,似乎還能依稀能聽到他不滿足地咂咂嘴,彷彿要不是說話說太久也挺累的,這老大哥能說到天荒地老、永不止息。
「你那裡看得到外面嗎?」,我生疏地操弄嘴巴問老大哥。我已經觀察我的井口好幾天了,僅僅感覺到井口覆蓋的膜可能越加增厚。
「當然,我這邊的方位特別好,能夠看到......」
「那為什麼我這裡看不到了?」我瞇著眼打量著越來越少的光線,試圖從較小的畫面中得到過去的亮度。
老大哥意外地沉默了一下,「你原本看得到外面嗎?很清楚嗎?」,他問道。
「對。」
老大哥又陷入沉默,原本看得到才麻煩啊,畢竟曾經得到過卻又無法控制的失去才是更讓人心痛,這種心痛會伴隨著走向腐爛的噴發,終至死亡。
在我等得不耐煩時,老大哥總算開口了。
「我想這應該是正常的現象,雖然為數不多,可是總有發生這種情況的時候,」,老大哥吞了吞口水,顯然試著隱瞞下來些什麼,「不過太少見了,我也沒看過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樣吧!我們繼續觀察看看吧!」
我閉口不言,懶得理會他的不正常。我的娛樂現在少了很多,不過老大哥提供給我很多別的娛樂。
即使我不怎麼捧場,老大哥仍然能夠自娛自樂,某種程度上也是取代了風聲的作用,這種聲音稱作風聲,這也是老大哥告訴我的知識之一,自從井口被膜蓋住後,風聲以及其他聲音也漸漸變小,因此老大哥大聲的說話聲更加明顯。
過去我從未發現隔壁有個老大哥,估計也是因為其實我們距離稍遠,就算老大哥多言的本性始終如一,過去的時刻他估計也是自言自語的音量,而我這裡顯然是聽不到那樣的音量,或是將他當作外界的隨著風聲傳入的雜音,自從我們發現彼此之後,老大哥一直用著一些丹田力量向我說話。
不得不承認,老大哥確實歷經世面,不管是這些井口、井口外面、聲音、景象,或是我們,他都能評論上幾點。然而我井口那層擾人的膜他卻從不提及,甚至在我問起時,也僅僅只是隨意敷衍過去。
「我越來越看不到外面了,風聲也快聽不到。」,心裡的煩躁如同一把火在我心中燃燒,我急躁地想要做點什麼,卻根本動彈不得,氣得我重打這口井,再洩氣地渾身一頹。我無奈地只能向唯一援助求助。
老大哥又再次沉默,每次提到這個話題他總是會沉默一陣。
「到底怎麼了?最後會變成什麼樣?你聽到了嗎?」,我不禁大聲向他吼道,當這層膜越來越厚,我們彼此都需要用更加大聲的分貝向對方說話。
我藉由怕老大哥聽不到的理由,透過向他大聲吼叫的舉動,掩飾,或者說是發洩我心中的恐慌。
「你覺得我們生來是為何存在?」
老大哥這句話其實也不是多麼大聲吼過來,卻如同驚天雷般從頭擊中,貫穿到我的腳底。
老大哥是一個很熱情的人,個性和藹,有時倚老賣老去賣弄他的閱歷,不過無傷大雅。他很少用那種語氣說話,話裡的冷靜以及風雨欲來的意味刺得我呆愣住。
這確實是我第二關注的問題,除了我井口的那層膜。
我們從無到有,從毫無意識到鮮活存在。我們從何而來?我們為何而來?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我曾經疑惑過,也曾經不停對此思考過,即使如此仍然無法獲得解答,於是「我」放棄了這個問題,虛度光陰,「我」覺得過過這種百無聊賴的日子也沒什麼,就是...有時候覺得噁心,覺得厭惡,覺得渾身無力。
我想我是討厭這種日子的。
「那你知道答案嗎?」,我張了張口,極為困難得吐出這句話。
老大哥又轉了一個話題,「有的時候確實會發生這種情況,有天你的井口忽然就蓋上一層薄膜,可能早就存在,只是你沒發現到它。」
「而這層膜將會越來越厚,越來越厚。最慘的情況是直到有天你的世界只剩下黑暗,任何光亮與聲音都被剝奪而去。」,也有的情況是從一開始就覆蓋著膜而不太能看到外面,這樣子最後完全失去的時候感覺落差不是太大。
我驚愕不已,忍不住怒道:「你在說什麼?」
「過去,」,老大哥提高聲音壓過我的話尾,「我曾經有個朋友,就住在我隔壁的井口,比你還更靠近我。」
老大哥好像回想起什麼,聲音似是哽咽,他又再度開口。
「我的這位老朋友,他活了很長的時間,他告訴我,我的井口曾經也有個他的朋友待著,直到有一天他的那位朋友驚慌得像他求救,之後就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老大哥又靜默了下來,或許他在那頭深深嘆了一口氣,不過現在的我已經聽不到這麼小聲的聲音了。
「之後忽然一陣天搖地動,估計跟我們之前所歷經的那次有的比,甚至可能更可怕。接著我的老朋友久違得聽到他好友的聲音,他好友恐懼得驚叫,再來就是好一些帶著腐臭的...東西打入他的井口,那是......。」,老大哥顯然說不下去了,但我竟然懂得了他的未盡之意。
「我一直都不想對你說這麼多,總想著也許事情沒到這個地步,」,老大哥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歉意說道:「我很抱歉,其實我早該好好告訴你。我......」
「沒關係,」,我重重打斷他,「沒事的,我知道了,嗯...謝謝你。」
我們之間又是一陣沉默,此時此刻應該是嚴肅的時候,我倒是不合時宜的突然想發笑,我想到老大哥真的很難得從搞笑的角色轉換成如此正經的時刻。
「我的老朋友真的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再那後來我的老朋友又陸陸續續遇到一些朋友,最後他總結這些朋友告訴他的事情,得到一個結論。」,老大哥複又打破沉默。
老大哥用極其謹慎的語氣一字一字吐出:「我們誕生於這些井口底,有的是開放的井口有的井口被掩蓋在下面,有的井口由開放轉而掩藏,這被推論成有可能是那些地動造成的。」
「比如說我的這個井口一開始可能是開放的,後來因為地動而被蓋住,也因為地動而破開,由裡面噴發而出。」,老大哥含糊其詞,簡單帶過結尾,「而我們終其一生困在這裡頭,也沒什麼事情好去完成。」
「所以,為什麼我們要誕生在這個世界上?」,這是老大哥與他的老朋友所形成的結論,也是一個不得其解的問題。難道就是誕生於此最後變成我們也不曉得為何如此的模樣,最後不論用何種方式都終將歸於死寂嗎?
我仰望井口,對於這個問題久久無法反應。
忽然又開始一陣天搖地動,遠比上次更加劇烈。
「老大哥!」,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急切地想要知道老大哥是否安好。
「我我我...我還少告訴你一件事,」老大哥的聲音也明顯失控,他恐懼地道:「開放的井口事實上很容易使我們吸出井口,從來沒有人知道出去井口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老大哥?」,我驚疑地問到,我感覺到一種預感,我好像將要失去老大哥。
「聽著小夥子,在最後的時候能聽到你叫我一聲老大哥真的很好,我...」,老大哥那邊感覺到一陣壓力湧出,與流動的液體一起,滾動地把他提至井口,他嚇得用力抓住井口。
「不論你找到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不論最後你會變成怎麼樣,永遠都不要對自己感到失望。這是我最想告訴你的事情。」
老大哥費盡力氣說完這些話,最後我聽到一聲大叫,這次的天搖地動也漸漸平息。我的世界只剩下黑暗以及靜默,沒有景象,沒有風聲,沒有老大哥。
我的井口被一層厚厚的膜覆蓋,毫無縫隙可言。這是最可怕的事情,我沒有任何能夠牽引住我的注意力的目標,唯一能夠讓我思考的除了這陣子發生的事情以來,就是我們最後討論的那個問題。
我們生而為何而來?
待在這種環境真的會令人發瘋,我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思考上面。不過這種問題真的讓人越來越急躁,彷彿由內而外炸出一團火。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身體怎麼開始這樣?我驚愕地發現我渾身開始泛白、潰爛,接著些許轉變成微微發臭的白色腐塊以及黃白色膿液。
我呼吸急促,難以相信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忽然我想到當初老大哥跟我說的那腐爛的噴發,我渾身一抖,接著卸下一身勁一般再也沒有力氣去動作,或去思考任何事情。
太過絕望,導致我彷彿失去靈魂,事實上我拒絕思考的舉動是為了逃避這樣不堪的自己。
自己一個人的世界非常可怕,只有黑暗的情緒以及寂靜的窒息襲捲了你全身,我拼命尋找過去的回憶,希望回憶中的溫暖可以暖和一下我痛苦的靈魂。我的身體彷彿被強酸以及火焰親吻,不斷的腐爛以及發臭彷彿與身邊的流動共舞,讓我根本無法接受自己。
「不論你找到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不論最後你會變成怎麼樣,永遠都不要對自己感到失望。」
「這是我最想告訴你的事情。」,猛地,老大哥最後的那句話又重重的響徹我的腦海。
回憶中的所有畫面跟聲音紛紛破碎,唯有老大哥最後這段話佔據我的思想。
我閉了閉眼,逼迫自己從先前混亂憂鬱的狀態脫離而出,沉浸在老大哥最後跟我說的那些話。想必老大哥早就料想到我的狀態,因此無論如何都要告訴我那些事情,並慎重地要求我,永遠不要對自己失望。
因此我重新沉下情緒,靜下心去思考老大哥最後說的那個問題:我們究竟生而為何而來?
我們從這個世界誕生,困於這個井底,彷彿我們的靈魂囿於無理的枷鎖,不能自由自在的探索。缺少了這些自我認識的過程,導致我完全不曉得自己的靈魂是什麼模樣。
我不認識自己。
那現在的我能夠如何知道我該是什麼樣子呢?我忽然想到也許可能從我生命中必經的過程去思考。即使這樣讓我痛苦不已,我仍然要透過這種方式去撥開層層枷鎖看清底下的靈魂。
我抖著雙手,伸出來仔細看清,看清那逐漸潰爛至不成形的手,我生命中必經的過程就是最終潰爛、爆發,消散或面對未知的恐懼,我現在能夠想到的就是這些形容詞,那這些形容詞可以激發我什麼?這些過程能夠帶給我什麼?
突如其來地,一陣天搖地動又再次侵襲而來,我忽然瞭解到我的最終時刻即將來臨,而我卻還沒能夠得出我的結論。
潰爛、爆發、消散,或是未知。
或許我出生而來的意義,就是為了搞清楚這一切,我的潰爛是一種衰敗的象徵,集合了各種負面事物為一體後,為了終歸某種循環而必定要進行的一種使命,用最絢爛的一種表演進行我的最終舞台,同時也是逃脫這些枷鎖,完整擁抱這個世界的那一刻。
我感受到極大的壓力,不僅推動了那些急劇增加的流動,也將我衝離井底,重重頂壓在井口那層膜上,如此仍然不足,我感覺到那陣天搖地動更加加劇,那股壓力更加用力擠壓我去衝破那層膜。
最終我如同絢爛的煙花那般,衝破膜後四散成各種命運設置而成的拋物線,我把握這短暫的時間,用盡全力感受身處這個世界的感覺。
最後我也不曉得何時失去我的意識,我也不曉得我最終得到的答案是否正確,不過那也不重要了,我得出我認為正確的答案,我用盡全力去體驗這一切,那就夠了。
「哦天啊,這顆痘痘有夠痛的,可是好爽,唉拜託不要再長粉刺跟痘痘了,最近真的擠也擠不完呀!」,一個女孩對著鏡子左右看看剛擠完的成果,再用衛生紙仔細擦掉噴濺到鏡子的殘汙,上面還有一些粉刺殘餘。
女孩嘟嘟囔囔地收拾好一切,或許下一次再做臉部清理時,又將有新的一批粉刺、痘痘實行他們最終的命運舞台。
——粉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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