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推理小說 |《失傳的綠豆糕》5

MOMO坐在擀麵臺前面，眉頭深鎖，盯著鋪在擀麵臺上的日曆紙。她在紙上依照時間順序標示了所有人的行程。

依照待在廚房裡的時間長短來看，李敬生幾乎泡在廚房裡，再來就是潘金鶯，最後是韓富雄。在韓富雄召集員工前，徐婕妤沒有進過廚房，與人共犯的可能性也不高。唯一能與她共同犯罪的只有進過廚房又回到外場的潘金鶯，但是潘金鶯下手的可能性太低。
潘金鶯看不懂中文，要偷也不曉得要偷哪一頁。如果真的要偷，她應該會偷整本，所以不可能是她，也可以排除徐婕妤與潘金鶯共犯的可能。
韓富雄完全不用考慮。他是老闆，沒必要演這場戲。
李敬生的可疑性最高。整天待在廚房的人是他，發現食譜不見的人也是他。如果他說謊呢？如果食譜其實昨天就已經不在了呢？
MOMO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不過很快就否決了。第一、如果他要偷，為什麼偏偏要挑在政府官員來的這天揭穿食譜失蹤的事？他大可以在平日偷，再找藉口離職，被揭穿的風險較小。可能要等到哪天李國棟整理食譜的時候才會發現食譜消失。第二、如果偷食譜的人是他，李國棟不在的時候不正是他大顯身手的絕佳機會嗎？讓韓富雄另眼相看，完成他取代李國棟的美夢。
李國棟很詭異。他應該知道今天有政府官員會來，就算臨時不能來店裡，依常人的行為模式，應該會先打電話向店裡報告。就算忙到忘記，韓富雄都已經一直打電話了，沒道理不接電話還直接掛掉？
壁鐘已經指向兩點半，政府官員再過半小時就要來了。還是現在先不要管食譜了，想好延期的藉口比較要緊？但是，這樣會不會讓雅茶房因此失去上呈國宴的機會？雅茶房會不會從此一蹶不振，然後就……歇業？
不行！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蜜～花入糖甜蜜蜜～
減放幾半嘎漏幼咪咪～
輕柔的歌聲來自潘金鶯。她邊哼歌，一邊給窗邊的玫瑰盆栽澆水。
MOMO聽出這首歌的旋律，是家喻戶曉的台灣早期歌謠，但是歌詞好像不一樣？
「妳唱歌好好聽。」MOMO上前搭話。
「MO小姐！」潘金鶯難為情地放下花灑，說：「師傅、卉卉，教的。」
「他們兩個人教的嗎？」MOMO的眼睛一亮。沒想到潘金鶯的身上會有關於李國棟的線索？她請求潘金鶯：「我沒聽過這個版本的歌詞呢！我覺得好好聽，可以教我嗎？」
潘金鶯靦腆地微笑，說：「意思不知道，只會唱。」
MOMO笑著回：「沒關係的，我就是想聽。」
潘金鶯搔搔頭，閉上眼睛，小聲地唱了起來：
「甜蜜蜜～糖油嘎甜蜜蜜～
愛用灰蕊辣低糖糖裡～
辣低糖糖裡～
甜蜜蜜～花入糖甜蜜蜜～
減放幾半嘎漏幼咪咪～
我一時提不起～
啊～放豆定～……」
MOMO的眼睛睜得大如銅盤。她衝出廚房，對店內的人大喊：「找到食譜了！」

送走政府官員之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眾人相視一笑，彼此道歉，前嫌盡釋。
韓富雄心滿意足地拍拍李敬生的肩膀，說：「謝謝你，阿生，多虧你，沒讓我面子掃地。」
「這我應該做的啦！師傅的桂花綠豆糕能夠放到國宴上，我也很高興啊！讓那些外國人知道台灣有這麼好吃的糕點！」李敬生手舞足蹈地說著，興奮溢於言表。
「我要感謝妳，MOMO小姐。」韓富雄鄭重地向MOMO道謝。但是他心有疑惑，忍不住問：「妳怎麼知道做桂花綠豆糕的食譜內容？」
MOMO笑裡藏神秘。她拉著一臉懵懂的潘金鶯到眾人面前，說：「你們應該感謝潘小姐，是潘小姐告訴我的。」
「潘小姐？可是潘小姐不是……？」韓富雄忍住後面的話。雖然潘金鶯的中文差是事實，但是公開揭人短處不夠厚道。
MOMO解釋：「潘小姐唱的歌，就是綠豆桂花糕食譜。」
眾人驚訝地看著潘金鶯，潘金鶯更加不知所措，緊握掃把，躲到MOMO身後。
李敬生問MOMO：「妳聽得懂越南話？」
MOMO淺淺一笑，搖頭，說：「潘小姐唱的歌，因為發音特別，乍聽之下可能會誤以為是他們國家的歌。其實潘小姐唱的歌，是國台語混合的歌。」她轉頭向潘金鶯確認：「是師傅跟卉卉教的吧？」
潘金鶯點頭。
MOMO繼續說：「估計是師傅跟卉卉一起編的歌。我看過師傅接受電視採訪的影片，他慣用台語。卉卉是小學生，喜歡用疊字也不奇怪。合起來就變成這首歌。

甜蜜蜜～糖化得甜蜜蜜～
要用花朵攪在糖糖裡～
攪在糖糖裡～

甜蜜蜜～花入糖甜蜜蜜～
少放一半加進去細綿綿～
我一時拿不起～
啊～放桌上～……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越南語，但是聽了一兩句，覺得跟我一位來自越南的大學同學的發音不太一樣。再仔細聽，覺得有些地方像台語，但是我台語不好，不太敢確定。直到聽見＂幼綿綿＂，我才確信，是混和國語台語的歌詞！」
李敬生搔搔頭，慚愧感蔓延全身。他一直不當一回事的潘金鶯，在緊要關頭竟然成為了他的救命稻草。如果他平日多了解潘金鶯，也許早就從歌裡找到食譜了。
「對不起，之前是我說錯話。」李敬生行九十度鞠躬，誠心道歉。他抬頭，見到潘金鶯愣愣的表情，便改了一下說話方式：「妳，很好，讚，Good！」說完還雙手比讚。
潘金鶯噗哧一笑，也回比讚。
見到店內大和解，韓富雄欣慰地笑了。他拍掌宣布：「好啦！大家都辛苦啦！反正沒客人了，今天就到這邊，大家快下班回家休息！我先去醫院跟阿棟報告好消息啦！」
員工們齊聲歡呼，手腳俐落地收拾環境。
潘金鶯從窗邊的玫瑰盆栽剪下幾支盛開的花朵，在花莖處用棉繩固定，講究地綁上蝴蝶結。她交給韓富雄，說：「給卉卉。師傅說，卉卉，要當天使。玫瑰花，天使會變漂漂。」
從潘金鶯的純真笑靨看來，當天使對她而言似乎像是話劇裡的一個可愛角色，跟人生的必然盡頭沒有半點關聯。
韓富雄略微顫抖的手接過玫瑰花，低垂著頭，不讓表情被看見。他喃喃自語：「阿棟為什麼沒有跟我說……卉卉已經這麼嚴重了？」
一張紙片從玫瑰花束裡掉落，飄到窗邊。江品冠撿起，發現是一張名片，背面寫了＂10,000,000＂，0的中間畫了一撇，跟食譜裡的0的寫法相同。
「MOMO，妳來看這個！」
MOMO接過名片，說：「這家店，是美食版第二名的……。」
話還沒說完，潘金鶯用手遮住名片，阻止MOMO繼續說下去。她懇切地說：「拜託你們，幫幫師傅和卉卉吧。」
江品冠和MOMO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潘金鶯。國語流利地不像外國人，發音甚至比韓富雄的台灣國語還要標準！所以剛剛都是在演戲嗎？
兩人回過神，想進一步詢問潘金鶯的時候，她已經在店外，騎上機車，身影漸漸渺小。
老闆拿起車鑰匙，交代李敬生鎖門之後，也打算離開。
「老闆，我可以一起去嗎？」MOMO見韓富雄的疑惑表情，悄聲地說：「我知道拿走食譜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