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多數人來說,阿里山和日出是成雙成對的,來到阿里山沒看到日出,就像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似的,應該要羞愧地無地自容。起初我和友人規劃到阿里山旅遊時,也確實是衝著阿里山日出的盛名而來。
然而莫非定律作祟,好巧不巧,前一天下榻飯店,便下起了大雨,旅店老闆說,這樣的天氣,明天怕是什麼都看不到了。但我們仍設定了鬧鐘,想著也許隔天天氣會轉晴也說不定。
我們的期望並沒有發生。
凌晨清醒,關閉了鬧鐘 ,窗外沙沙地雨聲揭示了雨勢仍舊滂沱,我們簡單地洗漱後到了大廳。照理來說,阿里山的旅店老闆都會在大廳集合並引領房客到火車站買票,但那一日的大廳卻是空無一人,甚至沒看到老闆的身影。
凱柚--我的友人--看見大廳空蕩如此。幾次勸說,讓我乾脆就別出門了。一趟注定留下遺憾的旅程,又有何啟程的必要?
然而,我不這麼想。何以我的旅程要由其他人來定義它值得與否?有日出我便能賞日出,有雨我便能賞雨。我撐起了傘,採濺起水花,向車站走去,凱柚只得無奈地跟上我了。
路上盞盞的街燈在淋漓的雨中融融成一團一團,穿不透凌晨山雨和山霧的濕冷;光線和雨絲糾纏在了一起,誰都理不開。
火車站的人群稀稀落落的,我們很快地買到了票,經過驗票人員剪票過後,我們隨意地在火車上找了位置坐下。
車廂內極狹,車內只容得下窗外兩旁的座位和中間的一條甬道,若不是今天的雨,車內坐滿的人怕是要被迫促膝長談了。雨日的今天不然 ,人們無須尷尬地面對面,各自在座位上,或者閉目養神,或者殷殷期盼、四處張望,在沒有電熱設備的阿里山小火車上,收緊衣褥,任鼻息在寒冷中化作白煙、吞吐著雲霧。
火車在兩聲鳴笛後出發了。小火車像是大地的心電檢測儀,測量著大地的脈動,發出吭噔吭噔的聲響,脈動傳遞到了腳底,兩隻腳像是醫生的聽診器,感受到小火車經過的一石一路、大地的輪廓;城市中現代列車過於平穩,恍惚中到了站,你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曾經搭乘過它們;小火車上的震動,反倒是讓行駛本身變得真切了。
到達終點站--祝山火車站後,還需要步行約十分鐘的時間前往小笠山觀景臺,不過看著烏黑的天空仍舊肆意地拋撒著雨點,每個人只是不急不徐地走著。
夜色如濃墨,受雨霧影響、所剩不多的視野,也盡數染盡了。凱柚看到此情此景,反倒是精神了。
這不值得我們大清早跑來吧?他走在我的前頭,不發一語卻頻頻回頭,臉上滿是自認洞悉一切的得意。我笑想:這都還沒白天呢!現在就得意不嫌太早嗎?
念頭剛冒上來沒多久,還未到觀景台,天漸漸亮了。暗黑的天空轉成了混濁的玉白色,降下隱隱光芒,阿里山的雨景,終於呈現在眼簾之前。
漫步在阿里山的雨景像是翻看一本小說,邁開的雙鞋沾染泥濘,像是被唾沫濡濕的食指、拇指,翻開一頁頁的雨幕。遠處,被雨霧剝奪輪廓的花草樹木、流水苔岩慢慢被拉至近處而清晰,柔和的天光和繚繞的白霧營造出各自的舞臺,舞臺上落了科白,萬物的一驚一懼,展露無遺,如齊湣王品竽,亦別有一番風味;近處,被飽覽後的景物再次被拋諸於遠處而朦朧,留在了阿里山的雨霧之中。
途中,依稀能聽見畫眉鳥雀躍的啁啾聲,在阿里山的神木群之間流轉,被雨水滋潤過的森林沐浴在土壤、腐木的濕潤芬芳之中,顯得生意盎然。我驚覺,森林對雨水應是引頸期盼的,千百年之間若無雨水灌溉,何來這樣壯觀的森林?沒有了雨水滋養,植物又如何開花結果,餵養飛禽走獸?
雨,對阿里山而言當是可喜的,遺憾何來之有?
「還覺得不該來嗎?」我轉頭問,凱柚為了拍照,步伐慢了,早已落在我身後。他過於專注,並沒有聽見我的調侃。
轉眼,我們已經回到了火車站,坐上火車,火車再度吭噔吭噔地駛離了車站,衣服上頭的水氣因為體溫蒸散,冒著白煙,縷縷白煙是阿里山的雨感謝知心者的一抹餽贈,滯留於體畔的一個念想,終究消散於無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