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場的都是自家兄弟,話便攤開了說。大家應該都知道,最近的火災,有兩種火,一是一般的明火,一是黑火,黑火只燒人畜,不會燒著花草樹木和屋瓦房舍。天亮之後,黑火就會熄滅。人畜若被黑火燒傷,即使將傷口浸在水中,也會持續燒上一整晚,我手下的邢祖望就是……就是泡在一整桶水裡沒的。」上官勝咬牙道:「若是天將亮時受的傷,即便這黑火滅了,但凡傷口稍深一點,就幾乎無法癒合,甘老九為了一個狗牙印,生生剜掉手臂一整塊肉。試問有哪個江湖異人,能放這樣的火?」
說到此處,上官勝的目光從雲公華、于霆逐一看去,道:「京衙的那個楊清,人被燒死了,地上卻沒有火燒痕跡。仵作說是有人移屍,若是往日,我倒也是信的。但今天這般,有誰敢保證,楊清不是被黑火燒死的?」
一旁的甘霖乾咳了一聲,沒說話。他的左臂之前給一隻被黑火燒著的狗咬了,所幸受傷沒多久便即天亮,天亮之後,黑火就滅了,沒像邢祖望那般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每一吋皮膚慢慢陷入火海,燒進臟腑。但那牙印很深,黑火就像是藏在傷口深處一般,入夜後便如火灼一般地疼痛不已,而且疼痛的部位在皮膚底下蔓延,漸次擴大。
紅鋪上下被這黑火燒傷的人已有三四十個,輕重不一,給他們治傷的郎中廖致安換過好幾種傷藥,都不見效,只知道這傷不能裹,曝曬在日頭下反而舒服些,但會持續惡化,無法癒合。月前和甘霖打了商量,問他可願將傷處連同周邊完好的肉一整個剜下來試試。甘霖原本每天看著那個傷口心底發毛,早就想過是不是把左前臂整個砍下來一了百了,聽廖致安這樣說,便讓他動了刀。如今甘霖的傷口尚未痊癒,但燒傷沒有再擴大,傷口也逐漸癒合。廖致安見他沒事,後來也給其他幾個傷勢較輕的弟兄試過,確有效驗,但若傷及要害,仍是無計可施。
京師百姓雖不知明火黑火之別,但這火災古怪,早已議論紛紛,有人說這是「火神降災」,又有人說是「在火神廟含冤而死的寡婦向上天鳴冤所致」,全都是災異之說。
兩個月過去,無論是紅鋪,還是京衙,都還沒能搞清楚這些個火災究竟是怎麼回事。怪力亂神之事自然未可盡信,但紅鋪首當其衝,又該如何自處?
「翰墨堂起火那天,是有人聽到女人的笑聲。」甘霖突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來。
雲公華與上官勝對看一眼,之後問道:「你也聽見了?」
這是另一個未經證實的傳言,有些人在火災現場聽到的不是鴉鳴,而是尖銳高亢的女子笑聲。
「翰墨堂走水當晚,我和柴老五先到,沒多久,老頭子也來了。當晚火勢太大,牆坍了,老頭子和柴老五都給壓著,柴老五他……」說到此處,甘霖聳了聳肩,之後道:「女人的笑聲我沒聽見,是東五鋪的侯大郎聽見,和我說的。」
堂上又是一陣沉默。
三天前翰墨堂大火,紅鋪都尉趙致淳身受重傷,東五鋪校尉柴興平和底下三名弟兄殉職──他是紅鋪這兩個月來第三位殉職的校尉。
至於侯大郎,他是紅鋪上下六百多個弟兄當中惟一一個吃齋念佛的人,平時持戒甚嚴,滴酒不沾,說話不打誑語,若他說自己聽見女人的笑聲,那他必然認為自己聽見的是女人的笑聲。
「柴五的身後事,大家都會幫忙打點的。」上官勝拍了拍甘霖的肩膀。東五鋪與南九鋪相近,柴興平與甘霖私交甚篤,這他是知道的。
甘霖無言地點了點頭。
雲公華咳了一聲,之後轉頭向于霆使了個眼色,于霆會意,當即從懷中拿出一個桑皮紙卷來。
「這回請各位到南一鋪來,是有樣東西要拿給上官,也想和大家夥商議商議。」雲公華的目光依序從上官勝、吳向鴻、歐陽盛元與蔣興臉上掃過,最後看向李應。「原本是打算過兩天把你們都叫到我家,不過聖上既已降旨,這事拖不得了,只怕還得著落在李七你身上。」
聽見自己的名字,李應張大了嘴。「我?」
「曹統領要查此案,必先到南一鋪來,或往你南七鋪去。」雲公華微微一笑,道:「依我之見,去南七鋪的可能大些。」
李應只覺得自己的胃再次扭絞成一團。「雲副此話怎講?」
「你今日面聖,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足見你比上官老實。」雲公華一邊打趣,一邊示意于霆和齊朝銘將紙卷展開。「要問消息,當然是問你。」
李應想要反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此時紙卷已然完全展開,只見那是一張用墨線勾繪的京師地圖,處處用花青、藤黃做了標記。而在這許多青黃標記當中,有一塊空白顯得特別醒目。
那塊空白位於北方,上頭只畫了一個比其他地方更加濃重的三圈標記,用的不是花青、不是藤黃,而是硃砂。
南一鋪的大堂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那張地圖,卻沒有人說話。雲公華帶來的那幾名校尉是因為稍早已在雲家看過此圖,心中有數,但南鋪的人卻是因為圖中的那片空白。
最後上官勝指著那三圈硃砂紅記,問雲公華道:「這是……」
雲公華看向于霆──那塊空白大半位於北十七鋪的轄區。
進了南一鋪便沒說過話的于霆看著上官勝,吐出三個字來:「火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