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道律師文森佐》的成功公式看韓劇

網飛 Netflix多週排名第一的《黑道律師文森佐》終於演出完結篇了。看完本劇，解構元素的職業病又發作。這個綜合幫派、法律、愛情、喜劇、商業鬥爭的韓劇，的確證明了韓國人已經將美國人的精髓吸收殆盡、並以自己的民族性開始發揚光大。

先談談類型（genre）吧！所謂類型，是西方電影的專有名詞。透過長期歸納，將票房受到歡迎、長期形成主流風格的故事分門別類。例如：深受骨灰級觀眾喜愛的西部片、武俠片、警匪片，都是標準的類型電影。

Netflix 以OTT龍頭之姿，已經將串流內容做了有策略的盤點或編排。不管是全球性亦或本土性主題內容，各有版面與收視眾。不過，如果以戲劇角度而言，訂閱戶可能隱隱察覺韓劇的比例、水準，緊跟於歐美劇後，並呈現出一種「以類型劇為基礎加上創意即興」的韓國特屬風格。從主題、風格、形式與創意面而言，應已可稱亞洲之王。

拆解《黑道律師文森佐》的元素，我得到下列的歸納：

1. 黑手黨（幫派電影）：標準好萊塢類型電影之一。

2. 義大利背景：除了是時尚、歐洲歷史、文藝復興、藝術品味的集合體，更具異國風情。

3. 政商檢警貪污網：這一向是韓國電影戲劇最擅長與關愛的主題，也凸顯這個主題至今仍是韓國創作者關注與有把握的熱題材。

4. 俊男美女的愛情戲：這類元素不需多解釋，但劇組刻意將兩人愛意隔著一層曖昧的紗往下發展，也可說是一種太超過的劇本技法展現。

5. 法律劇：正義律師（文森佐與洪俥英）對決邪惡律師（友像事務所），以及背後代表的私法正義。本劇的法律攻防不比其他法律劇的細膩與專業，但快節奏本為劇組設定的目標，因此重點不在法律攻防、而是鬥智。

6. 法律劇與喜劇的 hybird：傳統類型劇有其公式。但近年來混搭風格越趨流行，嚴肅緊張與搞笑逗趣的平行敘事，對準的就是越來越沒耐心好好看戲的觀眾群。混搭有其優點，可以隨時進出劇情、並且扮演調劑與放鬆的角色。

視覺設計上，這齣劇真擺明了無上限卻細膩的商業操作。不管是為義大利品牌（西裝、名筆、名錶、打火機）所做的帶貨行銷、或是韓國庶民文化（住商大樓、小酒館、餐廳、巧克力）、上流文化（商業大樓、高檔俱樂部），每個分秒，都在賣廣告。至於以希臘古典敘事結構（Classical Narration Structure）為基礎的劇情，也想當然爾帶著觀眾期待下一集的播出。

在臺灣文化產業市場，討論韓劇已經無法以同等級的條件相比。這得回到二十世紀末韓國的文化振興政策。2010年，我前往日本 NHK 與韓國 KBS研習，當時在韓國文化內容振興院（KOCCA）裡，完整理解到韓流成功的全貌。從1999年以「文化產業振興基本法」為法源後，韓國整合性的由國家制定戰略。不只從基礎開始打造健全產業鍊，連「一人公司」都一個不能少、被列入扶植與補助之列。這種全民皆兵式的文化產業戰從挑戰日本戲劇開始，很快的，韓流透過明星包裝與內容輸出，在日本、台灣、東南亞搶下灘頭堡。後續，市場目標已經擴大到全球。從零開始、放眼全球的進程與競爭力，其實才是臺灣該要認真思考的。

《黑道律師文森佐》因為是最新的熱劇，引以為看韓劇、反思臺灣的一個點。韓國文化內容振興院有個理論—不斷複製成功模式。成功模式可能萬中出其一，但這個一，就可以複製成不同文化的格式（format）。而在分析韓國成功原因之際，必須談到嚴格的產業鍊。明星與演戲，有時並非同義詞。但仔細觀察，不管是宋仲基或是全汝珍這種顏值極高的明星，賣的都不只是臉蛋與身材，而是一種扎實的表演訓練。飾演洪俥英的金汝珍在某場走進法院前的戲裡，導演給了一個很短的特寫慢動作。在這個特寫鏡頭裡，金汝珍透過臉部肌肉、展現了三種微妙的情緒。

臺灣成立文策院，以打造臺流為口號。作為廣電媒體工作者，當然樂見影視產業的條件與競爭力可以趕上亞洲前段班的同學。不過回到雞生蛋、蛋生機的問題上，市場開發，來自強而有力的內容；強而有力的內容，來自製作條件與產業鍊的健全。產業鍊如果從基礎回推，從最骨幹的製作人才（編劇、導演、動畫師等）、一直到技術環節（合成、效果、美術、場景）環環相扣。缺一，就不完整、也就沒有自稱產業健康的本錢。這個囚犯困境，看來短時間依舊沒有答案。

寫到這，想到韓劇還有一個臺灣難以企及的個性，那就是反威權的性格以及極度自由的選材文化。例如與「光州事件」相關的電影（《我是一個計程車司機》、《華麗的假期》等），在OTT平台上得選擇可說多不勝數。而《與神同行》這類關乎人性與哲學思辨的題材能夠開出亮麗票房，也讓人不得不佩服。不可諱言，臺灣創作環境依舊受到政治與意識形態的制約。就算以開臺四百多年的斷代為範圍，創作主題的局限還是很大。除了訴求本土特色之外，難以擴大格局。總之，臺灣製作規模大不了、水準比不了大陸、日、韓是事實。但小國有小國的打法。以電視產業為例，如果政府改變不了平均水準一樣爛的生態，光靠公視與檯面下的頻道之爭，根本提升不了影視產業的整體競爭力。

OTT與傳統通路的競爭白熱化，我深信頂級內容與觀眾逐漸會往 OTT 去。串流與網路的夾殺中，賺錢的電視台與 NCC 、文策院等等權責機關之間，勢必有著最根本的精神要聚焦。韓國花了將近二十年一步一腳印打造出佔國家 GDP 比重極高的文化產業。臺灣該做的恐怕不是高喊臺流口號，而是建構產業鍊跟提升內容競爭力先吧！

《黑道律師文森佐》的整體行銷會透過 OTT 的滲透率燒上好一段時間。帶貨要帶得到位，臺劇八點檔把跑步機擺在劇情中的置入真是低俗無比。當然，放眼本土劇觀眾是一回事，想不想提升競爭力，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賺錢的電視台還是有，但顯然想賺的只是眼前的熱錢，而不是努力提高品質後的長尾利潤吧。佩服韓劇，並非不相信臺灣。而是，臺灣不是窮到沒錢做好戲、而是政策與生態亂無章法。

文森佐有句台詞是這樣的：「相信自身強大的人，就能成為強者。」我的延伸句是：「相信自身強大之前，先知道弱點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