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輕富貴,不能輕一輕富貴之心;能重名義,又復重一重名義之念;是事境之塵氛未掃,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處拔除不淨,恐石去而草復生矣!
【譯文】一個能視富貴如浮雲的人,卻不能將這個「能輕富貴」的心念也放下;一個能視名節與道義如泰山的人,仍然還有重視這個「能重名節與道義」的心念放不下;存有這麼一個「能修」、「能持」的心念,是當事者對於現實利害得失「所緣之塵相」未能掃除,心念上對事的所緣境還有丟不開的痕跡。這個所緣事境的跡象清除不淨,就如以石壓草,一旦把石頭移開,石下的草就會有再生的生機了。
【音義】芥蒂:芥是一種蔬菜,它的種子很小,故以「芥子」比喻極微小的東西。果實與枝莖相連之處叫蒂。芥蒂是用來比喻一個微小的痕跡。
這一則菜根談,給人的啟示是:修一切道業,不能以相對的「有為心」去做修持功夫,必須要以超越對待的「無生心」來修持道業。
有一則戒瞋的故事:
一個瞋怒心重的主人,為了戒除自己的瞋怒習氣,就寫一個「戒瞋」的牌子掛在自己的胸前,以提醒自己正在修「戒瞋」的修養。有一天,他看到有幾位僕人相聚在一起談話,就躲在一邊偷聽他們是在談些什麼?這幾位僕人正好在談論主人脾氣大,替他做事被罵的經過,主人聽了很生氣,認為這些僕人在背後批評他的為人很不應該,於是就走到僕人之前,將胸前掛的「戒瞋」牌拿起來,往僕人的頭上打去,對著他們吼道:『你們沒看見我天天掛著這一個「戒瞋」的牌子在修「戒瞋」的修養嗎?我是這麼認真的要求自己「戒瞋」,你們還嫌我脾氣大!』
這個故事對一個人的習氣形容,雖然有點誇張,但對「有所為而為」的修養,卻是一針見血的諷刺。一個將富貴視如浮雲的人,如果他心中存有一個「我能輕富貴」的心,就如同那個戒瞋的人在自己的胸前掛一個「戒瞋」牌子一樣,也就是說這個人有此心念,等於是在自己的心中掛著一個「我能輕富貴」的牌子,用這塊牌子當壓草的石頭,去壓住想念富貴的心,一旦石頭被移開,這些心念便又起來活動了。
凡是在「能行」與「所行」的對待分別中修持各種行持,都會將自己帶入分別的造作業緣中。
譬如:有一個時運不佳的人,他便自命清高,說自己甘於淡泊,視富貴如浮雲,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寒酸。為了顯示自己甘於淡泊的修養,他總要向人表現一下視富貴如浮雲的修持,於是他就會去比較自己的修養與別人有何超越的地方,眼睛便終日當起別人家的警察,去注意張三是如何的追求名聞利養,注意李四是如何的發達顯貴。經過比較之後,他便時常向人引述張三李四追求富貴的不擇手段之行為,以顯示自己超越於他們的「甘於淡泊、視富貴如浮雲」的修養,如此張三李四的富貴,便成為他心中的一個芥蒂,他的一切有所不為的行持,都是為顯示他不同於張三李四之輩而造作,於是他這個「有所不為心」,就變成與張三李四做比較的「有所為心」,事實上他仍然以別人的影子在想念「富貴」。
這個「有所不為心」的事境跡象不能掃除乾淨的話,一旦有一天,他有了掌握某些名聞利養的因緣時,他或許會這樣想:『我掌握它,是為了應對某個需要,不像張三李四他們,為貪求富貴而去追求富貴。』於是他就把用來壓想念富貴草的石頭稍微移動分寸,使部份地方的富貴草再獲生機,當他看到這些富貴草還成長得不錯時,便會企圖再把石頭再搬開一些,於是就迷失在貪求富貴的業道中而自救不得了。
以上面所引述的這種有所為與有所不為的輕富貴行持流弊,類推其他一切有所為與有所不為的那些因「分別相對」而起修的一切行持流弊,也是如此。
《金剛經》中,有一段佛陀與須菩提在探討聲聞四果的修行行相之問答經文,須菩提在這段問答中,給佛陀一個這樣的結論:
『世尊!佛說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世尊!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世尊即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
在這段結論中,我們要特別注意的是:須菩提說他修行時,不作「我是離欲阿羅漢」之念,若是有「我得阿羅漢道」之念,世尊就不會印證他是一個樂「阿蘭那」的行者。
「阿蘭那」是梵語,意譯是「空、淨、閑、靜之處」。
所以須菩提這段結論,是用以說明修「清淨行」,是在「無相的無生心」中作修行。我們修行任何道業,若有一個能得與所得的相對修持心念,在心境中,就失去了空、淨、閑、靜的修養內涵,所以這樣的道行,不能算是一個樂阿蘭那行者。
《金剛經》的這段經句,若以本段菜根談的文句來套文,就是:『能得阿羅漢,又復得一得阿羅漢果之念,是事境之塵氛未掃,而心境之芥蒂未忘。』
所以本則《菜根談》慧語,要指導我們的,是一種超越對待的清淨行,也就是阿蘭那的「空、淨、閑、靜」內涵,以此內涵修持各種行持,才不會有丟不開的所緣事境之塵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