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每個人心裡是不是都有一些很深刻的電影畫面,像是誇張到滿身是血的計程車司機、被惡靈附身的人;也可能是那些無語的瞬間,發現太太外遇的男人跟他抽出來的那一口菸;被迫逃亡的小孩只能無止境地奔跑。
而我問的為什麼角色越慘故事越好看?是關乎我們每個人心中獨有的畫面,好看當然可以只是轉折、高潮,但卻也可以是好看到深刻。而我的慘指的是能夠慘到觀眾邊看都能感受到的慘,因此深刻到很痛,像是在觀眾心裡留下一道疤痕。而確實,我們也不太會想看從頭到尾都很快樂的故事,例如男女主角從開場相遇…在一起…然後相愛…然後相愛…相愛……然後這種故事最後一定有一方會死掉作為結局,不然相愛到最後好像真的沒什麼好看。
為什麼?幸福快樂不是人們最想要的生活嗎?不就是應該要放在電影裡面讓大家有所投射嗎?還是說其實真正的幸福快樂本來就不是一直幸褔快樂,而是需要悲傷來做對比?我認為也不見得是這樣,是有時人們對幸福的定義本來就太狹隘了,只是我們今天先不談幸福,談悲慘。
所以說從商業到非主流,藝術的創作或是標準的三幕劇,都脫離不了一個人的悲痛,而這究竟是觀眾需要?還是創作者在創作的當下所反映的出的便會是內心的黑暗?
突然回想起我小時候很喜歡的日劇《SPEC》女主角有一句中二魂充滿卻令我印象深刻的台詞,她說:
「痛苦和悲傷是我最重要的財產!」
到這邊真的忍不住點播一首《秦皇島》,痛苦之王,然後臣服於痛苦吧!
(這個M屬性...)
切入正題,故事的悲慘,其實我們從戲劇的起源就可以看見。廣為流傳的說法就是,戲劇起源於「儀式」,現代人去分析自古流傳的儀式會發現,其實儀式是具有高度的象徵性、隱喻性與意義性的,儀式可以用來引導人的心靈,似乎也是跟神連接的橋樑,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悲劇就此誕生。
有一種說法是來自於對希臘悲劇的分析,認為人們看了悲劇會引起憐憫以及恐懼,因此可以淨化心靈,而我認為悲劇從儀式誕生也是因為生命中許多的不幸、生老病死,我們只能叩問神明:「怎麼會這樣?」而這樣的說法,我們回到現代的許多戲劇創作來看,許多不也是一種對於生命的不滿跟控訴嗎,一部分是想告訴觀眾,而放更大就是想要跟這個社會對話。當我們看奇士勞斯基的《殺人影片》,拋出了疑問,人們有沒有資格去判定他人的死罪?你覺得他是在問政府,還是在問神呢?總之波蘭政府當時是真的因為這部片暫緩了死刑執行,這就是悲劇的影響力。
為什麼會有影響力?因為共鳴。
不得不說,當我們遇到一個人他能夠明白我們的痛苦跟煩惱時,真的會感到不那麼孤單,甚至是被治癒吧。遇到這樣的電影也是,像我每次看查理考夫曼的電影都會覺得他真的好懂我,這樣說真是厚臉皮,人家根本不認識我,但我想這就是共鳴吧,可以穿越時空的神秘力量,不只是感同身受,覺得自己的心聲被戳中,同時也因為你看見了這些人面對痛苦,自己也獲得了一些勇氣去面對。所以才會說是好看。
當然這取決於每個人對於悲慘的感受是怎麼樣的,所以覺得怎麼樣的故事好看,但儘管遭遇不同,但寂寞是什麼?害怕是什麼?焦慮是什麼?這些答案不會無中生有,些皆是來自於創作者自身的體驗與真實的分享。
那接著就要問了,難道要創作有共鳴,好看的故事,我們每個人都要活的很痛苦嗎?那我才不要!我只能說,痛苦就算你不要,他也會自己來找你,很多人說把人生看作遊戲,看作修行,而總是會遇到關卡,就是去經歷然後熬過他。但我想說,關關難過,熬過這關還會有下一關,我們可以用很多說法說服自己痛苦會過去,但痛苦也會回來呀,悲傷跟痛苦是必然,要怎麼面對是我們的課題,但是在痛苦的當下,我感謝故事的存在。
這邊想分享一個我珍藏的一段話,是劇場導演林奕華在他宣傳舞台劇《紅樓夢》的專訪說的,他先提到了一段賈寶玉所經歷的短暫的緣分,他遇見了一個有強烈感受,但這輩子卻再也無法相見的人。接著他說:
我想到其實我的人生裡面,常常都有這些巧合,所以我就想到說,什麼叫有發生過,什麼叫做沒有發生過? 我們現代人非常重視一件事情,就是要控制,所有的事情最好都是如我所願,就是這件事情最好跟著我的劇本,可是生命當中最美好、最美好、最美好的事情,常常就不是你所控制,對,它不屬於你所有,但是它也讓你感受得到它的存在,那我覺得生命本身就是這麼一回事 ,所以有時候的錯過,有時候的不期而遇,或者是留不住……我覺得這個留不住、抓不緊跟放不下,這三個事情,其實就是人生的功課。
所以說,或許光是悲慘,也是無法創作出好看的故事的,而是你真正用一個屬於自己的態度跟智慧去看待生命中那些不可預期的悲傷,有時這些來自於愛別離、求不得的七苦八苦,這些當下的悲傷,我們放遠一點看,他不就成為了林奕華口中的這些最美好的事物嗎?所以他很悲慘但他很好看。
最後我想舉一個有些極端,但我真的覺得悲慘到很好看的一個畫面,就是《郊遊》裡面小康唱著滿江紅的那場戲。
我第一次看蔡明亮導演的片就是《郊遊》,那時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大一,聞天祥老師給我們去美術館郊遊的票,要我們大家記得去看。我還記得自己看到一半跑去上廁所回來,發現還是同一個畫面,然後看完也說不出自己看了什麼。但是一直到我去年重新再看一次《郊遊》之前,這六年來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小康舉著房地產的牌子在風雨中唱著滿江紅的畫面。這其中當然技術的環節功不可沒(其實不確定用技術形容經不精確),小康作為一個演員渾然天成的狀態,還有去年有幸修了廖本榕老師的課,聽了他當時對於這顆鏡頭的攝影選擇,都讓人為之敬佩。但是我們回到這篇文的論點,這是個怎麼樣的創作視角?
或許因為我們不是蔡明亮導演本人所以無法真正明白,但是我在他《郊遊》的導演手記裡看到了一段很感動的內容:
十幾年前
台北街頭
看到一名舉牌賣旅遊行程的男子
面無表情直直站立
像一根電線乾 一面牆 一棵樹
那一剎震驚
紅綠燈前幾十秒
一串的問號
他站多久了
多少酬勞
可以喝水嗎
要去哪裡上廁所
會遇到親戚朋友嗎
他是個父親嗎
站在那
他在想什麼
(引用自:蔡明亮,《郊遊》,印刻出版公司,p.36)
在這邊我看到的是一種身而為人的慈悲。或許不見得說蔡導是活菩薩,但是真的是個了不起的藝術家,在我看來《郊遊》這個經典的一幕之所以存在,便是來自於這個創作者他當時對於路邊的一個舉牌的人關注,他願意去看,並且對與自身無關的事情產生感受。
所以為什麼角色越慘故事越好看?這或許就是當創作者選擇將悲慘放入故事中,並且接受跟包容這些痛苦時,能否說這是一種慈悲的展現,而觀眾也就像受到儀式的洗禮一般,不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