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悲】－我們都不值得被拯救

宥影評

更新於 2022/10/11發佈於 2022/04/06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哭悲】－我們都不值得被拯救
（The Sadness，2021）

（自製海報）

獨步江湖的台灣恐怖片

　這部以台灣為背景的活屍片，真的拍得很好！觀影時的衝擊與結束後的後勁都很強！
（雖然看完這部電影真的開心不起來！）

　即便是從小看【奪魂鋸】等各種血腥虐殺片長大，觀賞本片時還是被片中大膽地熱油燙人、斯臉皮、墜樓，以及毫無節制的血肉糢糊，給挑動了神經。
　戲院中的我是一邊為台灣電影能作到如此離經叛道、尺度大開而興奮雀躍；另一方面又為電影中毫無掩飾的暴力與惡意感到怵目驚心。
　可以玩到那麼的Hardcore、口味重到連我都不得不承認有點被它嚇到，【哭悲】真的可以說是一大突破。
（甚至，從後來本片在國外影展屢屢獲獎、備受影迷推崇的程度來看，【哭悲】恐怖、血腥的程度，簡直可說是獨步全球了呀！）

寫實的生活空間

　不過，千萬別以為這就只是一部血肉橫飛、粗製濫造的B片。
　我們可以看出，導演賈宥廷（Rob Jabbaz）其實是花了非常多心思，將台灣的人文地景，融入在「殭屍題材」裡面的。

　像是人擠人的捷運、百無聊賴的候診室，或是每天都會光顧的早餐店，這些我們日常所處的環境，可能一轉眼就變了調，成了人們互相廝殺的地獄；

　而片中角色要經歷的，是只顧滑手機、不顧他人死活的冷漠市民，是不知好歹且有著厭女情節的變態噁男，甚至是自以為是、得理不饒人的年輕美女，或毫無道德感、仗勢欺人的屁孩中學生。
　從電影剛開始平緩、慢節奏地生活片段，到活屍暴發。這位來自加拿大的導演不僅是細膩而精準地醞釀了不安與壓抑的氛圍；同時也挖掘出了我們社會，最病態、最醜惡的人性陰暗面，並藉由「殭屍題材」將之無限放大。

　因此，在賈宥廷的鏡頭下，台灣低矮、密集的公寓住宅，讓人感受到了無處可逃的恐懼，彷彿每個窗後、每個房間裡，都有無數個包藏禍心市民，而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傾巢而出來攻擊你；台北都會裡狹小、曲折的街道，也成了直接展演暴力的競技場，讓脆弱的生命在此毫無遮蔽地被暴露在危險之中。

　於是，這些極端、毫無道理的殘暴，彷彿就與我們近在咫尺。看完電影後，你可能走在街上，也會開始害怕身旁來往的路人。
　這樣的「寫實」、「貼近生活」，才是【哭悲】讓人在走出戲院後仍心有餘悸的原因。

無來由的邪惡

　導演在後來的訪談中有談到，他如何使電影看起來格外的暴力：

「也許我的電影感覺起來特別暴力，是因為被施加暴力的對象是無辜之人，而且是以特別寫實的方式去表現的。畢竟當你製作恐怖電影的時候，你就是要試圖去挑起觀眾的恐懼。......」
「對我而言，如何去運用一種專屬於台灣人和東亞觀眾的恐懼，也就是對無端之暴力的恐懼，是很重要的。
他們有一種想法是：你只要管好自己，好好工作，認真打拼，沒必要的話盡可能不要管他人的閒事。至少在我看來，這儼然是東亞文化最基本的道德基礎。
而隨機的暴力，例如一個人在火車上，就這麼抽出一把刀來開始捅人，......這完全無法理解的。沒有任何政治動機，沒有原因也沒有什麼邏輯。就只是失心瘋的、無意義的暴力。
我就是要去挑起對此種無緣無故之暴力的恐懼。而我想許多台灣觀眾已經覺得這冒犯到他們的底線了......」

　很明顯的，賈宥廷能夠挑戰了台灣（或他所觀察到的「東亞」）觀眾的道德底線，「隨機的、沒理由的暴力」，正是他所抓住的，人們心中最底層的恐懼。

　當「惡意」無法被理解時，同時也就代表著我們防不勝防，必須時時刻刻害怕著經過身邊的每一個陌生人。

　片中的一句台詞：

「被強暴的人怎麼可能會舒服嘛……咦？沒嘗試過怎麼會知道？」

這基本上道出了【哭悲】這部電影的精髓。

　因為電影基本上已經讓觀眾體驗了一個多小時的，被暴力侵犯、遭到虐待的受害者們，其人生價值完全崩潰失序、對人類的信任完全瓦解，那樣的恐懼與不舒服了。
（說誇張一點，看電影的過程中，觀眾等於體驗了一次被強暴）

　於是，我們便發現，【哭悲】真正挑戰我的三觀的，並非是上述那些腎上腺素與感官衝擊的部份；本片到最後令我感到「不適」的，其實是電影所透顯出的價值觀：
　毫無理由的惡意確實存在，我們確實會沒來由地就被他人傷害！

　而且從故事後面的揭露來看，電影還告訴我們說：這種極端的暴力，是存在於人類心中的「天性」；即便是我們自己，也可能成為這樣的惡魔！

　在前面已經馬不停蹄地展示了大量慘無人道的虐殺，以及現代人的扭曲與邪惡之後，創作者並無意給主角們一條活路，也不願給予人性一點希望、一點救贖。
　而是像電影中的活屍一般，淚流滿面、笑口大開，嘲諷地說著「你想看到人心的光明面？不可能！」
（電影甚至始終都保持緩慢的節奏，就是一點都沒有要讓觀眾有任何愉悅與爽感就對了！）

　我甚至覺得，某種程度上，電影與台灣現實狀態的呼應：所有人都是那麼的自我、對他人那麼漠不關心；網路上群眾越來越噬血；而我們的空虛與憤怒，則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厭惡自己與別人。

　【哭悲】告訴你，那些被殭屍病毒感染人開始施虐、強暴、殺人，並不是因為病毒的關係；病毒只不過是破壞了文明的秩序，揭發我們的道貌岸然而已。
　社會如此的混亂，那是因為我們「本來」就都是那麼糟糕的人；人類「本來」就只是一群被慾望給操弄，一味地想對別人施加暴力，以滿足自己的低等生物罷了。
　人性「本來」就已經徹底的無藥可救了！

　你瞧，我們難道不應該為這樣「悲哀」的真相而「哭」嗎？

觀後感

　總之，做為一部探尋人性底線、揭露「人的本質」的「殭屍片」，【哭悲】可以說很盡責地完成了這項任務，並且給了一個極為黑暗、極為憤世嫉俗的答案；導演以一流的技術執行，創造了台灣影史最驚世駭俗的一次感官刺激，成功地將那強烈地批判和深層地恐懼釘進了觀眾的心中。
　看完之後，大概所有人都開心不起來，但也因此證明了這部電影真的拍得很好！

p.s.1　有電影敢直接這樣放國歌、諷刺我們偉大的中華民國政府，我覺得真的是太敢玩了。臺灣的其他創作者你們到底都在怕什麼呢？

p.s.2　錢人豪導演試圖拍一部台灣殭屍片來講述人性的黑暗醜惡，不過用【棄城Z-108】與【屍城】兩部電影都沒做到的事，賈宥廷一部【哭悲】就講得淋漓盡致了。我想為大家篳路藍縷地開疆闢土的錢導，也會為後輩的成功而感到欣慰吧。（？）
p.s.3　導演透露，創作時，確實是有意將「鄭傑事件」等真實社會事件元素放入電影中，以挑動了大眾（台灣人）的神經。賈宥廷還自嘲說，或許就是因為他挑戰了這個台灣人都不敢挑戰的禁忌，才會被金馬獎拒於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