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消失還是藏起來

這個世界很奇怪，喜歡真實卻又想隱藏真實。

這件事情從我還是個小學生時就很有感。

如果認識小時候的我的人，對比我現在的模樣，我是指個性，應該都會覺得落差滿大的。

我小時候脾氣很倔強，喜怒完全形於色（如果你說現在還是這樣，我也不否認啦！）偶爾情緒來了還彆彆扭扭，記得小學有次在媽媽車上，媽媽要載妹妹去上英文課，在那之前他們有些不愉快，但是下了車妹妹還是開心的跟老師、同學打招呼，媽媽說：「你該多跟你妹學學，你每次脾氣來臉就很臭。」我當下聽了有點不是滋味，回答說：「我就心情不好，為什麼要笑啊？」「惹你心情不好的不是別人啊！自己的情緒不能波及到其他人。」媽媽這樣跟我說。記得沒錯的話，我當下顯然沒有很買單這套說法，但是我的確有試著在之後有情緒時，面對無關的他人努力扯起嘴角，彎出一個可能略顯尷尬的弧度。

國小到國中的我是真的滿難搞的，「禍從口出」這句話用在我身上真的一點都不錯。

小學三四年級的老師是五十幾歲的資深老師，她很疼我，疼到偏心的那種，因為我學業表現好，而且也是他很好的小幫手（中午都會幫他改作業，現在想想覺得老師好有勇氣）。導致於我當時也有種眼睛長在頭上的臭屁氣息，現在想起來滿討厭的。某一天，我忘了前因，但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看著老師正在教大家書空（手舉起來，跟老師一起寫國字），對隔壁同學說：「欸很無聊欸！不要寫啦！」然後同學就紛紛說著：「對啊！不想寫！」老師當下似乎很錯愕，對我說：「你說那什麼話？我打電話給你爸媽哦！」我大概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再次回嘴：「好啊！你打啊！」老師走出教室去打電話的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那天下午，我如常的在警衛室等待媽媽來接我，那種心裡知道自己做錯事，想著等一下媽媽會說什麼，而我又要怎麼跟他解釋，這樣的對白我大約揣摩了數十次後，我看見媽媽的摩托車停在眼前，心臟怦怦跳的程度連我都聽到了，但是媽媽沒有說任何話，當車停妥家門口，媽媽才說：「你爸爸已經知道了！我有跟他說，等他晚上回來你再看著辦吧！」我當下真的只有挫咧等三個字可以形容，在我們家幾乎所有的教育事都是媽媽一手包辦，這次竟然到爸爸那邊，可見事情真的很嚴重了。晚上爸爸一回來，我立刻感受到極大的肅殺之氣，他問我：「為什麼對老師說那種話？」我忘了我回答什麼。只記得我看著他手上的愛心小手(到底是誰取這種誤導人的名字)，覺得很是害怕。模糊的記憶中隱約還聽見爸媽說了句：「真的是，臉都被你丟光了！」聽到這裡我覺得好難過。「明天自己去跟老師說，你要請辭班長，你這樣不值得當全班的模範。」然後隔天我翻開聯絡簿準備繳交，看見媽媽在親師溝通欄寫著：「親愛的老師，我們前一天已經有與廷軒處理此事，在此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其實這件事情現在想起來，應該要教的是尊重和對的時間說對的話，但是當時的我沒有太多關於這部分的印象，更多的是在承受那些爸媽因為覺得丟臉而生的憤怒。

隔天我尷尬的在某節下課跟老師說：「老師，我知道昨天是我錯了，我不該跟你頂嘴。然後我想我不能當班長了，因為這樣不能當全班的表率。」我像是背稿的一字一句說出這些話，但是老師笑了笑，他跟我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老師昨天聽你這樣講真的嚇到了。之後不要再這樣就好了。至於班長，你還是繼續當吧！」我像是得到免死金牌的孩子一樣驚喜又不解的抬頭看著老師，他只說著：「好啦！就這樣吧！」那個老師讓我明白原來錯誤是可以被這樣溫柔接應的。

國中又有一次經驗，當時每天早上到學校第一件事情就是寫完聯絡簿，然後交到排長桌上，當時班上的班長跟我是好朋友，我去交聯絡簿時不知道哪根筋不對 (對腦袋一直怪怪)，覺得想看看他寫的小日記內容，就翻了翻，但是後面的事我記不清，大概是我還把我看到的內容跟其他人分享，這件事好像被班長知道了，我猜他告訴老師了。因為老師在放學前叫住我，請我到他辦公室一趟，然後劈頭就問我是不是偷看班長的聯絡簿，我說對，他質問我知不知道這樣是觸犯別人的隱私權，我心裡真的沒想到這件事情會這麼嚴重，忘了我到底怎麼回應他的。只記得老師在講了一堆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張悔過書叫我寫，我當下看著悔過書發呆了約莫一分鐘。不是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是關於我錯在哪、如果重來一次，應該怎麼做更好，這些都沒有人跟我討論，然後我必須面對白紙，寫下自己的反省，也許是為了讓老師好交差？對於這個事件，我記得的只是從那天之後，我好像跟班長說了一聲：「抱歉我不該偷看你聯絡簿。」之後就沒再跟班長講過什麼話了，我們一直維持著一個尷尬的距離，因為我心裡認定是她告訴老師，而不先告訴我的。但事情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如此，倒也不是太重要了。

從那之後，我對老師說話都會比較予以保留，除非是真的很喜歡、很信任的老師，我才會坦承地說出許多自己的想法。記得當時心裡好長一段時間都想著：反正多說多錯，不如別說吧！

後來的後來，我才發現不是所有錯誤都會讓人長大，尤其在還懵懂的時候，真正讓人長大的是那個教你面對錯誤的人的處理方式。

曾經我一直為自己的有稜有角感到自豪，我喜歡自己像顆還沒被磨平的石頭。大一暑假那年，當朋友對我說：「你這種個性，喜歡你的就會很喜歡，不喜歡的就會真的滿不喜歡的。」我淡淡的回他說：「我也沒要誰喜歡啊！」他聽完之後大笑，說這倒是真的。

不過我發現在成長的過程中，好像必須學會成為一顆鵝卵石，那個發現是因為當我面對刺耳的話語時，面對那些跟我很不一樣的立場時，不選擇直接反駁，而是笑著聽完後，說著：「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覺得…」這樣的片刻。

我發現我開始學會在不開心的時候微笑，當我下意識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先想一想，我急著想做某件行動時先分析可能的危險和困難，這些好像都是世界定義長大的證據。但慶幸的是我的這個變化並沒有帶給我太大的「成長痛」，興許是身邊的人也都溫柔，我很相信，當我們亮出真心，收穫的就會是真心。

原本的我們，是消失還是藏起來？也許都不是。至少我在意識到自己長大時其實沒這麼難受，心裡也一直知道我是誰。我們好像都是一點點的褪掉一些羽毛，然後在我們沾染過的人事物身上換得一些鱗片，帶著那些向前走，永遠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