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穗與田中 2

2021/07/16閱讀時間約 62 分鐘
我承認天底下再沒有比愛情的責罰更痛苦的,也沒有比服侍它更快樂的事了。 —— 莎士比亞
2.
『倉本先生,你現在有空嗎?』
我躺在我那舒服的被窩裡,不過我並沒有熟睡。我今晚熬夜看那堆萬辭寄來看不完的巨量文件直到凌晨一兩點,接著躺在床上思索著事情。
直到三點左右,我放在旁邊沒關機的手機響起鈴聲,而我下意識的接起那通電話。
「算,有吧,很湊巧我才剛睡。」
我爬出被窩,慢慢地沿著梯子爬到黑暗的下層空間,我打開了桌燈,桌子上的電腦保持著睡眠的狀態。
『我剛剛發現到一件事情,是有關真柏美的事情。』
「真柏美…是指在我之前的那一位顧問對吧?」
『對…本來她工作的公司連絡不到她,已經快一個禮拜了,我打過去問時他們告訴我因為真柏美給我們添麻煩又聯絡不上,他們正考慮要將她停職處分。』
「真柏美不是你請來的嗎?」
『對...可是我也連絡不到她,我之後花了點時間去找她的家人,她的家人告訴我他們也連繫不上她,她住處的房東竟然說他也沒見到真柏美有回到她的住處…倉本,她失蹤了。』
「她也有可能有事跑去哪裡了然後沒告訴別人。」
『當然啦,可是會在這種節骨眼的時候嗎?』
我坐到我的辦公椅上,同時腦中思考著萬辭白天時對我提過的話。
「…你會擔心嗎?」
『會…天啊,她出了什麼事我好擔心我的事情會被揭發…』
我不禁同情起手機另一頭的對方,我能理解他的害怕。
「你告訴過她多少你的事情?她的公司知道她失蹤了嗎?」
『呃…其實也不多,就跟我告訴你的差不多,我跟…幹部的那些事…還有她的公司似乎還不知道這件事。』
「這樣的話…你先等靜下來,她出了什麼事情都不會牽連到你的…除非,她在PH.M工作的一段時間有查到什麼。」
『天啊…那她一定是真的查到了什麼…』
「不…她在PH.M根本沒多久,我覺得就算她查到了什麼事情應該也跟你沒什麼關係,你應該冷靜一下。」
『好吧…希望是這樣…我現在能跟你見面嗎?在世田谷區的一家店。』
「可以,負務,我說過,我會盡可能幫助你的,你必須要先自己放穩腳步。你先不要告訴別人真柏美可能失蹤了,知道嗎?」
『…好,我知道了。』
掛斷後,我慢慢地換了衣服,走出了公寓大樓。
路上只有零星的路燈亮著,而路上更是空無一人,我猜我連計程車都叫不到…我真該趕快找一位能信任的計程車司機來固定載我的。
我的交通工具就只有一台電動自行車,我騎上它往負務指定的地方前進。
我對PH.M還不熟悉,也不知道前一位顧問真柏美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工作內容,就只有要做好顧問的工作,讓營運整合的事情順利的完成,還有幫助負務掩護一些事情而已,說實話,這些事都並不困難。
我想,做最壞的打算,可能是真柏美在擔任顧問時在整理資料時發現了異狀,同時她和別人起了什麼衝突,導致她失聯的這個狀況,而她失聯的這件事可能會牽連到負務在公司裡和其他人掛鉤的事情,僅此而已。
不過,真柏美是在PH.M這家遊戲公司當顧問時失蹤的,有可能,真柏美失蹤的原因跟PH.M有關係。
如果真柏美的失蹤跟我準備要進行調查的PH.M有關連的話,我也必須做好準備,去面對任何狀況。
而在這件事裡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幫助負務在PH.M的事情,還有…田中……
我想起了他。
對了,我要去幫助田中。
本來我的思緒還很清楚,然而,一想到田中,原本在腦中計畫好的事情便開始有些雜亂。
我要如何在做好自己工作的前提下,去協助田中而又不影響我的工作?
本來規劃好的最優進行方式,突然插入了無法完全掌握的不確定因素。而貪心的我要把每個結果都得到手,冒著失敗的風險。
我不禁這樣想著,這不是我以前就一直在做的事情嗎?
在情況有利時放棄掉選擇確定效應所帶來的穩定成果,反而去挑戰有風險收益較高的事。
但即便如此,田中對我來說卻也不僅僅是一個不確定因素那麼簡單。他對我而言實在是太複雜了,已經超過了我原本能設想的自變數。
那是因為,我對他有了感情。我任由心中的獸性驅使我去做出不理性的抉擇。
想著這些事情,我騎著自行車,快速的穿梭在黑暗的街道上。
接著,我聽到了一聲尖叫。
那叫聲很熟悉,牽動著我的情緒。
在不安的心情驅使下,我不禁快速地朝叫聲的方向前進。
在一個路口轉彎後,我看見一個人跪在不遠處的馬路上。
那個人帶著橘色帽子,穿著淺藍色外套,還有灰色褲子,帽子旁有一雙顯眼的貓耳朵。
田中…
他跪在馬路上,如此不尋常的動作加深了我的不安。我快速朝他騎去,我顧不得停好自行車將它直接放開,直接跑到田中身邊。
我馬上,就意識到田中的異常。
田中跪著的地上流著血,仔細一看是田中的尾巴受傷了,鮮血不斷的從尾巴流出。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
田中的雙眼撐大,臉上充滿了恐懼,全身不停的顫抖,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傷勢,任由鮮血染紅了褲腳。他只是直直盯著前方的水溝。
看著這樣的他,我趕快跪在田中前面好直視著他。
「田中先生?田中先生?你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情?田中…田中?」
「……渡渡…渡渡……」
田中只是喃喃自語著。他雖然面對著我,我跟他只有二十公分左右的距離,但是田中的撐大的眼睛裡是如此空洞無神,就好像他正看著不同的東西,一個只有他才看的到的東西。
他的嘴角流著口水,臉上流滿了汗,呼吸越來越緊湊,眼睛流出淚水。他已經到極限了。
「渡渡鳥……渡渡鳥…它…它!」
他說話越來越急促大聲,我把雙手放在田中的肩膀上好盡量穩住他,但是…
「渡渡鳥它!渡渡鳥它離開了啊啊啊啊!渡渡鳥啊啊啊啊!」
田中伸出手穿過了我,似乎是急著要抓住什麼東西。我奮力地抓住他然而田中動的實在太劇烈,我感覺我快要抓不住他。
渡渡鳥?
我心裡拚命的思考,然後,我得出了一個結論。
那個水溝…手機…
如果是這樣…那手機的資料肯定…
短暫的一瞬間,我的內心感到一陣寒顫。
「田中,是我!倉本…」
「它!它!啊啊啊啊!!!」
田中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放聲尖叫,身體朝前方倒下,而我趕緊用雙手抱住他,我只能盡可能地用身體將他扶住。
田中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他還是伸出手,試圖抓住那個已經離開他的,不存在的東西。
即便他已經連移動自己的雙腳都做不到,他還是拚了命要去得到。
我的腦中浮現了許多過往的場景。
我使出全力把田中的身體弄正,緊緊地將一隻手扶著田中的臉頰。
「田中,你聽我說,渡渡鳥還在..」
「我的…呼呵..呼呵…渡渡鳥啊啊啊!!!」
「渡渡鳥沒事!它很安全!田中!你聽我說!」
我把我的頭緊緊地靠在田中的額頭上。
他驚恐的臉上流滿了淚水。
不知何時,我發現自己也留下眼淚。
我用最大的聲音,好讓自己的話可以傳進田中的耳中。
「渡渡鳥它沒事!田中!聽我說,聽我說,沒事的它沒事的我就在你身邊,沒事的已經沒事了!」
我奮力大喊,說話也越來越快。我緊緊盯著田中的雙眼,他巨大而空洞的眼睛似乎回復了一些神態。
「呼呵…呼呵…」
「田中田中,沒事的,聽我說,我是倉本,我陪在你身邊,沒事的,沒有人會傷害你的,你很安全,渡渡鳥也沒事,它還好好的…」
「呼呵…呼呵…」
田中雖然停止了說話,但是他的換氣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這是焦慮所引發的過度換氣。
「田中,深呼吸,沒事的,我陪著你,沒事的,深呼吸,深呼吸,你很安全,我陪著你,沒有人會傷害你。」
我就像是念咒似的不斷複誦這些辭語。然而這是唯一可以告知田中我的說話的方式,他已經瀕臨崩潰,社會所知的常識早已無法套用在他身上,我只能用最原始的話語,不斷的說著,才有可能讓他聽進我說的話從而安撫下來。
「呼呵…呼呵…」
「深呼吸,深呼吸,不要緊的,我陪著你…我陪著你。」
我緊緊地直視著他,他的面孔是如此令人害怕,憔悴不堪,充滿了恐懼和無助。然而,這些面孔我早已見過多次,我很清楚他們會變成這樣的原因,而那是大部分人都無法理解的。
漸漸的,他的呼吸趨緩了下來,我說的話起了效果。
「田中…田中…」
田中原本撐大的眼睛漸漸變回原樣,原先空洞的眼神漸漸地恢復了光澤。
那一瞬間,我可以感覺到,我和田中都互相看著彼此,在連對方的呼氣都能感覺的到的距離內,我和他的額頭貼著對方,我能感覺到他毛髮的柔順,在我的眼中,田中的面孔慢慢地放鬆下來。
然後,他張開的嘴巴緩慢的動著。
「……倉本…先生…」
話一說完,他便閉起了眼睛,似乎意識終於撐不住而陷入了昏睡中。
田中跪著的身體喪失了力氣,我趕緊用力的抱住他。我可以感覺到田中因換氣過度而不停起伏的身子漸漸地癱軟了下來,他的頭無力的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聽見他的嘴巴傳來了痛苦的嘔吐聲,我急忙用手輕拍他的背部。
「沒事了,田中,已經沒事了,你很安全,沒有人會傷害你…」
明明田中已經沒事,我卻開始不停地流著淚。
「沒有人會嘲笑你…田中…你已經很勇敢了…我就在你的身邊…你不用害怕…我陪著你…」
真是奇怪,我無法控制住自己,陷入了無聲的啜泣。
我緊緊抱著田中,我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的重量,還有他的無助。
一瞬間,我強迫自己忍住悲痛的情緒,小心的把手放在田中的胸口還有鼻口確認。
他還有呼吸。看來田中只是過於疲倦而失去意識而已,我不禁稍微放下心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聽到好大的聲音…你們在那裡做什麼?」
我勉強轉頭,看見一位警察朝我們跑過來…是昨天遇見的那位帶著粗白眼鏡的狗警察…大門的弟弟。
「你聽我說,這個人昏倒了…」
「什,什麼?他昏倒了…我,我該怎麼辦…」
「打電話叫救護車!」
「喔!喔!對,沒錯,我馬上叫救護車過來。」
我說完後,自己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我可以感覺到身體的疲倦感開始湧現。
然而我趕緊撐起意識,思考著我該怎麼做。是不是應該要讓田中躺下,不過我記得要讓昏倒的人上半身墊高好維持呼吸,讓田中就這樣保持著跪姿應該也可以,我也害怕自己如果放開會不小心讓田中摔傷,應該保持著這樣就好。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覺得,我想抱著田中,我不想放開他…
「先生,救護車到了。」
救護車的聲音竟然如此熟悉,我都開始感到驚訝了。救護車的人就跟昨天一樣,快速的把昏迷中的田中抬進救護車裡。那個感覺有點奇妙,在漆黑的巷子中,一輛光芒四溢的救護車趕了過來,就好像帶來了希望似的。
我快速的思索了一下,趕緊跑到水溝那裡,拿起田中已經碎掉屏幕的手機,然後在跟著進入救護車前,我停下來,看了看大門弟。
「你是大門弟對吧?」
「咦?是,是的。」
「非常感謝你的幫忙,你真是個好警察。」
我伸出手摸了摸大門弟的頭,順便再摸了一下旁邊的大耳朵。然後,我馬上爬進救護車裡。
在救護車的鳴叫聲中,我和田中,前往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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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了應該很久了,我沒有特別注意時間,不過從傳來泛白亮光的窗戶看來,已經進入白天早上了。
我待在田中的病床旁邊看著田中。
田中此時正安穩的熟睡著。他的尾巴已經被治療包紮好了,身體也打了麻醉和鎮定劑,考慮到田中長期的營養不良,田中的手臂上還插著一支點滴。
可能是因為麻醉和藥物的關係,田中熟睡的臉龐看起來跟剛見到時崩潰的模樣截然不同,他的臉很安詳,深深地陷入熟睡著。兩隻耳朵平放在頭上,臉上完全看不見一絲壓力,嘴巴微微張著露出了他的兩顆小尖牙,眼睛閉了起來成呈現出放鬆的模樣。
我坐在他的旁邊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告訴過我田中應該會在六小時至十小時內清醒。
我拿著田中的手機不斷嘗試著將它開機,然而似乎因為泡過水,它完全無動於衷。我想,我必須要在田中醒來前趕緊去手機門市將它修復。
田中提到過渡渡鳥。我盯著手機沉思著。
難道說,他在動物花園已經抽到了渡渡鳥?
然後從我那時看到他的模樣看來,因為田中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所以導致他的手機滑落,掉在水溝裡。
那,手機的遊戲資料有即時作儲存嗎?從田中的樣子看起來,他剛抽到渡渡鳥,然後在剛得到的那一刻手機便摔壞了。那既然如此,手機還有可能保存好資料嗎?
我的心陷入了不安的旋渦。肯定,沒有吧。
我在田中崩潰時還可以及時的去制止他,讓他的情緒平復,但那只是一時的。等到田中醒來時,我該怎麼辦,才能安撫他?
我用手扶著下巴,心裡快速的思考,把條件,情報等資訊一樣樣整合起來。
田中的想法,渡渡鳥對田中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他目前的生活方式,動物花園,手機的即時儲存……
手機的資料絕對沒辦法復原,就算打過去給遊戲公司,也幾乎不可能就這樣能要回渡渡鳥,就算動物花園的伺服器有那麼一點可能性有紀錄,但他們會那麼輕易就同意歸還嗎?渡渡鳥可是超稀有動物,放在現實也是非常值錢的,遊戲公司絕對不會答應,會用一堆理由搪塞過去…
不管怎麼做,田中都絕對會失去他得手的渡渡鳥。
一想到這裡,我的肚子裡就好像打了結,令我感到一陣噁心反胃。
難道,田中就一定要得到這種結果嗎?他為了這付出了這麼多,他的傷痛,他的眼淚,他一切的心血,而這就是這個社會所賜給他的回報?就因為他沒有跟其他人一樣墨守成規,庸庸碌碌的過日子?就因為他渴望有活下去的目標和動力,他就必須要得到這種懲罰?然後接受其他人的嘲弄和恥笑,繼續痛苦地活著,最後在崩潰絕望之中,在其他人嘲諷的眼神中死去?
就算田中的生活方式不是社會大眾所能理解的,但正因如此,得到渡渡鳥難道就不是田中所應得的報償嗎?他的一切都是為了它,田中付出了一切給了渡渡鳥。
不管渡渡鳥對田中來說代表著什麼,田中已經得到了它,這是不可撼動的事實,只是這個商業社會所認同的交易方式之一,田中付出了時間和金錢,然後抽到了渡渡鳥,獲得了回報,如此簡單易懂。
但是,田中的渡渡鳥立刻就被收回了,對田中來說,這又會是何等的絕望,是旁人所根本不能體會的。
這又是何等的不公平,而且這完全違背了商業主義的核心規則。
但是,除了我,又有誰會在乎?反正這不關其他人的事,這種體制上的不公也是每天都在發生而已。
所以對這個社會的其他人來說,田中得到渡渡鳥然後失去它是公平的。田中被當成出氣筒,被傷害,被責罵,被嘲笑,這是公平的。田中被網路上其他人當成發洩壓力和情緒的工具,好維持其他人的快樂和正向,去維持這個社會的運作和團結,這也是公平的。
田中活該遭受這種對待,誰叫他跟其他人不一樣。
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吧。
但是,我不接受。
我慢慢地站起身,伸出頭靠近田中的臉龐。
田中的臉上就好像之前的事情都完全沒有發生過,那些痛苦,無助,都沒有表現在田中臉上。田中只是穩穩的睡著,他睡得很安穩。
我伸出了手,輕輕地撫摸他的臉龐,當時在我抱著田中時我很清楚感覺我和田中彼此的臉頰互相觸碰著。我接著輕輕的捏一下他那陷在枕頭里的耳朵,然後摸了摸田中的頭,他的頭上有一些多的毛髮,我用手輕輕的滑過去。
接著我再把手移到田中眼睛旁的斑紋,用手指微微地擦過那個斑紋。那個斑紋很可愛。
熟睡中的田中只是呼氣地更大力,對我的觸碰沒有多餘的反應。
「田中…我沒辦法說接下來你就不會遇上困難或是危險…但是我會陪著你,我沒辦法把你前方的高山移開,但我會給你力量去跨越這座山…接下來你的痛苦不會結束,但至少,你不會再感到孤單或是寂寞了,你不是一個人,因為我會跟你在一起…」
我把頭輕輕地靠在田中的額頭上。過了一會兒,我才慢慢地把頭移開。
我沉默的再看了看床上的田中,然後拿著田中的手機,離開了病房。
我首先趕去手機門市,因為剛開門,我是第一個客人,在花費了一些時間後,兔子店員似乎是讓手機開機了。
「先生,我們已經把手機的資料復原了,它現在也可以正常使用,不過我還是建議您最好換一支手機比較好。」
我坐在櫃檯前點點頭,然後打開手機,我暗自慶幸田中並沒有設定密碼,不然我可能就沒轍了。
打開手機後,接著點開了動物花園的app,我笨拙地點著介面的選項,慢慢尋找著田中遊戲裡的動物收藏庫。
點開後,我滑到最高級動物區,仔細地慢慢檢查。
……沒有。渡渡鳥的介面只有一塊黑色的剪影。
我並不意外。
我慢慢地走出手機店,同時心裡思考著接下來要做什麼。
無論如何,田中的帳號是已經沒有渡渡鳥了,那我該怎麼做。
我知道市面上有賣動物花園的帳號,但我也知道田中沒有直接去買有渡渡鳥帳號的理由。
他要自己親手得到,就算是買來的也無法滿足他,就這麼簡單。
嗯……
是不是窮途末路了,我不禁這樣想到。
但是,如果是對之前還再忍耐的田中或許是這樣,不過現在田中已經看見過渡渡鳥了,他心裡也已經有了得到過渡渡鳥的這個事實了。
得到之前還有之後的田中,某些地方一定有了改變。
有了改變,那等到田中清醒後,一定對此也會有不同的訴求和觀點。
我有了想法,而那似乎是現在唯一比較有可行性而且是可以在田中清醒前完成的,不過,那樣有一個風險。
我想好後,一邊打開自己的手機,往醫院的方向前進。
我上網買了一個剛建立不久但是卻在新手禮包抽到了渡渡鳥的帳號。
得到帳號後,我決定,等田中一清醒,就老實告訴他他手機裡的資料沒有渡渡鳥,趕快把最壞的狀況說出來,接著,再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把渡渡鳥的畫面遞給他看,然後跟田中說要把這個帳號送給他,讓剛清醒的田中開心,從而忘記掉自己失去了自己的渡渡鳥這件事。
這件事看起來好像很好,可是那有一個缺點和風險。
那就是我不確定田中的心態是怎樣。
有可能,他依然會執著於自己親手得到渡渡鳥。如果是那樣,我老實告訴他真相田中不僅會難過,而我把不屬於他的渡渡鳥送給他田中反而會生氣。
這樣的話,不管接下來事情如何發展,我都會得不到田中信任,田中將會因為渡渡鳥而疏遠我,我跟他建立起來的感情將毀於一旦。
我就會無法跟田中在一起了。
這是一場賭博,可是,我能選擇要不要這麼做。這只是展望理論裡面對於風險,展望,損失和獲利,一個行為經濟中的一個選擇而已。
我能為了去幫助田中跟他增進感情,而冒著被他討厭的風險嗎?
我回到了病房,坐回田中床位旁邊的椅子上,等待著。
我什麼事情也沒做,什麼事情也沒有思考,只是像一座雕像一樣坐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田中慢慢的睜開眼睛,麻醉藥的效力褪去,他慢慢的從床上坐起來。
我,呼喚他,對他問候,然後田中沉默,他對我發問,我回答,把田中的手機交給他,快速的把狀況說給他聽,然後很快的,我把我的手機拿出來,打開遊戲,打開渡渡鳥的畫面,坐到床上,靠著田中,我輕聲細語,把我的手機交到田中手上,溫柔地將我想對他說的話傳達給他。
田中沉默著。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我的時間突然變的超級慢。我的潛意識害怕的令我開始顫抖,然而我卻還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去想。
「倉本…這是…要送我的嗎?」
過了許久,他終於開口說話,語調中含著哽咽。
我溫柔的點點頭。
「可是…這個帳號很貴重吧。」
「對我來說,田中的笑容,比任何帳號都還要有價值。」
那是我,沒有任何修飾的真心話。
田中看著手上的手機,螢幕顯示著那隻,他夢寐以求的渡渡鳥。
「渡渡…渡渡…」
他慢慢地流下眼淚,他轉過頭看著我。
「…倉本,謝謝你…」
田中伸出雙手將我抱住,我也用雙手緊緊的抱住他。
就跟昨天一樣,我和田中,再一次的,用如此親密的動作傳遞著感情。
田中放聲痛哭,像個小孩一樣,不再藏著自己的感受。
我抱著田中,感受著田中身體的顫抖,聽著田中的哭聲,我什麼話也沒說。
田中抱起來好軟,好舒服。
我們繼續抱著,抱著,慢慢地他的哭聲停了,田中的身體也平復了下來。
「嗚……倉本?」
我繼續抱著。
「好…好了啦!已經可以了啦,我超害羞的。」
我放開了手,我和田中暫時分開來。
即便放開來,我和田中依然很近,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
「田中…我…」
我看著下方。我不敢看田中,深怕只要和他對上一眼,我的想法就會一覽無遺的讓他知道。
「倉本…我能跟你說一些話嗎?」
我點點頭。田中也慢慢地低下頭。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先是前天,然後昨天晚上你安撫了我,如果你沒有出現並安撫了我…我都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
他醒了醒鼻子。我們好像都看著下方,不敢看著彼此。
「還有…你還為我買了一個渡渡鳥的帳號…我……我欠倉本太多了…」
我的舌頭好像打了結,我不知道這時該說什麼好。
「…謝謝你…」
「…我……我很想…幫助你,田中。」
我終於勉強說出一點話來。
「嗯…倉本,我知道,老實說,我在剛才就有恢復了一些意識,只是我沒有張開眼而已…」
……嗯?
「就在…倉本你離開我出去之前…不...是在你對我說那些話之前…還有…我能感覺到…你有摸我的臉龐…」
嗯……好像我偷摸田中還有臨走前說的那些話,他都知道了。
「對不起…偷偷摸你…」
「…不,我很喜歡…不!我是說,我很高興…你對我這麼好…」
田中臉紅了,不過我也是,我的臉頰開始燒起來了。
「倉本…我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嗎?」
田中小聲地問道。
「嗯…」
田中慢慢地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耳朵和頭部的毛髮摩擦著我了臉頰。
「倉本…我聽到…你說會跟我在一起…是什麼意思?是說你會在公司陪著我嗎?」
「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跟你在一起…對不起,我沒有想讓你覺得困擾,只是…我想要說出我的真心話,除了陪著你以外…我也…希望你能陪我…」
不知道田中的頭有沒有感覺到我臉頰上火熱的溫度。
「對不起倉本…我,我一直以來都只顧著玩手遊…那種感情事我完全不懂!…只,只是…在你抱著我,還有你安慰我的時候,我覺得我很喜歡…我喜歡你對我好,我也喜歡…你抱著我。」
我也一樣,對感情方面的事情完全沒有經驗。
我移動我的左手,放在田中的右手上。
然後田中的頭離開我的肩膀,我們轉頭看著彼此。
田中紅著臉,眼睛顯得有點抗拒而傲嬌。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前天那個盯著手機玩的上班族,原來一個人的印象會差這麼大嗎,真是奇怪。
我覺得他的臉好可愛,真想捏他圓圓的臉頰,還有用手摸摸他眼睛旁的斑紋。
「…我喜歡你,田中…你會願意…暫時…接受我的感情嗎?」
我說出了我的真心話。而說出真話對我來說是很難得的一件事。
在那短暫卻又漫長的片刻後,田中,這位總是擺著臭臉盯著手機,總是一副不耐煩的年輕上班族,他紅著臉,對我微微的,點了點頭。
在田中點頭的那一刻,我很認真的想過,要不要去親親他。
「倉本…你真的願意,幫助我的病…還有陪著我嗎?」
「嗯…」
我伸出右手,和左手一起抓著田中的右手。
「嗯……」
我越來越靠近田中…
「倉本先生。」
病房的門打了開來,那位狗警察大門弟出現在門口。
「你好…我是昨天的那位警察,現在,呃,有空嗎?」
我和田中快速的分開,我咳了幾聲。
「呃,對,當然有空。」
我往門口走去,臨走前回頭看了下田中,而田中只是害羞地對我點點頭。
我和大門弟來到了走廊上。
「……」
「喔,呃,倉本先生?」
大門弟的臉上很明顯藏不住興奮,而且尾巴也搖個不停。
「……你從多久前就開始偷看我們了阿?」
「喔…這個嗎…從你們開始抱抱的時候開始吧。」
「好吧…」
那就幾乎是全程了。
「我和田中的事情拜託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哥哥。」
「我知道!倉本先生,我絕不會告訴別人的!」
大門弟興奮地看著我。我覺得事到如今我好像跟大門弟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嗯~你問到重點了,昨晚你們離開後我發現你的電動自行車還留在原地,所以我就打給醫院慢慢問,結果查著查著就找到這裡了。」
我早就做好了自行車會被偷走的準備。
「喔,謝謝。」
「自行車現在就停在醫院的停車場,你離開時可以開走它,嗯哼~因為我是個好警察嗎,對吧?」
「呃,對,沒錯。」
「…阿我都差點忘了,倉本先生。」
大門弟露出感動的表情看著我。
「哇~你們剛剛的對話讓我好感動喔,這就是愛情嗎?我看了那麼多漫畫,你們的表情,姿勢,說話都超浪漫的,比少女漫畫的情節還棒。」
我真不知道這個稱讚對我來說是讚美還是批評。
「……謝謝。」
「好了啦~我真的祝福你們,我保證我絕不會說出去的,那是我們的秘密,喔,還有,我幫你帶回自行車,所以我是個好警察~」
他說完後閉上眼睛,微微的對我彎腰。我搞懂了他的意思。
我伸出手摸了摸大門弟的頭,我特別多摸了一下,然後,我快速閃過了一個念頭,我伸出雙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還不錯吧。」
「是~真不錯,我好久沒有被捏臉頰了~」
「好久?」
「是阿,只有哥哥他會捏我,不過他好久沒這樣了。」
「這樣阿…」
原來大門兄對弟弟還蠻好的嗎。
「嗯,你要不要今晚就直接拜託他捏你呢?」
「喔,還有這樣,我今晚就試,謝啦倉本兄…喔,還有,這間店介紹給你…這是哥哥告訴我的,如果你想和田中先生一起吃個飯,我推薦這家店給你。」
大門弟拿出手機,滑了滑後便將螢幕拿給我看,上面是搜尋引擎上的一家居酒屋。
「居酒屋阿…大門弟你有吃過嗎?」
「沒有,不過,上面的評價不錯,而且地址離這裡不遠,一定很適合你們的。」
大門弟熱情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揮了揮手,接著便離開了走廊。
……看來只能祈禱大門弟真的不會把我的事洩漏出去了吧。
還有,如果田中沒事了,我應該去幫他辦住院才行,我緊張的慢慢走回病房,同時想著要邀請田中晚上去那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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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本先生,這裡氣氛好,食物種類多,你和同伴在這間居酒屋都會吃得很盡興的。」
那名老闆娘名叫妙子,是一隻袋鼠。她給我的感覺非常開朗,善解人意,應該是能信任的人。
「喔,呃,好的。」
我不常吃居酒屋,不過,如果要習慣住在日本的生活,就必須要多了解居酒屋,對吧。
「我聽了您的要求,所以預約好這個吧檯的最後兩個位置,你們肩並肩坐一起看似坐很近其實比較輕鬆喔。」
這個我知道。
我坐到從吧檯尾部數來的倒數第二個位置,最邊邊是要給田中的,我想這樣對不合群的他來說會比較輕鬆。
店裡目前只有我一人,不過根據妙子的說法,因為今天是假日,過晚一點這裡就會人聲鼎沸。
我從妙子手裡接過菜單,慢慢地審視著菜單的菜色。不過其實我很心不在焉。
等著等著,店門開了,田中穿著一如往常的服裝,不過頭上戴著帽T的帽子,兩隻耳朵非常顯眼的頂在上面。
我只是看著他,並沒有揮手示意,田中馬上就看見了我,他慢慢地朝我走來。
我們之間出乎意料的很平靜,田中則擺著標準的死魚眼。
他很自動的坐在最邊邊的位置,我們鄰近的坐在一起。
我和他開始點餐,很明顯我和田中都很不習慣居酒屋的菜,搞了很久我和他才點了一些東西,不過這一次我們吸取了教訓,沒有點很多。
先是兩杯啤酒上來,啤酒我在大學和學院時都喝過很多次,除了因為大麥品種不同味道有點不一樣,我算是很順利地喝著。田中反而苦惱了,因為不習慣他只能一口口慢慢喝。我剛開始也是這樣,慢慢喝時都會被我的工作同伴嘲笑。
我們習慣性的沉默著,可能是因為在病房時我們就已經深入交流過,現在反而有一點尷尬。
「對了,田中,我都忘了問了,你昨晚為什麼會受傷?」
「…我在馬路上抽到了渡渡鳥,然後…我直接當場忘我的嚎啕大哭。」
我輕輕摸了摸田中肩膀,田中的臉又紅了。
「嗯~~~!然後有一輛車子,好像是輛計程車,它很快速地衝過來,我急忙往前閃,雖然身體躲過了,但尾巴被車子撞到了,我跌在地上,手機掉進水溝,然後…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田中有點賭氣的別過頭,然後喝下一口啤酒,接著嗆的咳嗽。
「…你打算…對警方提出申訴嗎?」
「…我不知道,而且我沒看到車牌號碼。」
一道生魚片很快地送上來,我和田中一起分享著。
「真矛盾…因為那輛計程車,我失去了渡渡鳥,但是要是沒有那輛車…我就見不到你了。」
「好吃嗎?」
田中點點頭。
「我當然也知道,我說著渡渡鳥是我的人生意義,但我心裡也很清楚,就算得到了它,我也不會滿足,也根本不會有救贖,我依舊是那個,差勁的田中。」
田中一口一口地喝著啤酒。
「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經瘋掉了,連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都沒有辦法,我大概會魂不守舍的遊走在街上發狂然後死去…謝謝你倉本,你讓我保持著最後的理智。」
「我很高興…我昨晚出了門,我也很高興我盡了最大的全力去幫助你。」
我想到了負務,負務那邊我已經跟他解釋過,他也理解了,在負務那邊的事情已經沒有大礙。
「天阿…倉本,這樣想你就跟我的救命恩人一樣,我欠你太多。」
「你已經說過了。」
接下來是幾串燒烤。
田中看了似乎眼睛一亮,我暗自慶幸我終於找到一個田中喜歡的食物。
「倉本,我問你…我的問題和狀況這麼多,你打算怎麼幫我?」
田中的表情很為難,他很清楚自己病入膏肓的狀況,雖然他感謝我但也害怕自己給我添麻煩。
「我有一些步驟,不過,這前提是,田中你,願意真心誠意地接受幫助,嗯~~!」
我把臉湊近嘴裡塞著燒烤的田中,田中一臉擔心和難為情的回看我,然後把嘴裡的食物吞下肚。
「我,我知道了啦。」
「嗯,首先,答應我一些事情,抱歉我像個老媽子囉嗦,但這是必要的過程。你會去看心理醫生做治療,還有,我不會限制你玩遊戲,不過你必須停止課金。」
田中似乎並不意外,又或者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燒烤上。
店裡來了幾個客人,我揮手再叫了啤酒跟燒烤。
然後原本先點的炸雞和啤酒送了過來
「田中你有金錢問題嗎?」
田中嘴裡的啤酒噴了出來。
「…沒有。」
「呃,我有點擔心,我是指,欠債,積欠房租那些的,因為我想你應該課了不少錢。」
「我這四年來課了五百萬。」
我心裡思索了一下,這金額並不讓我意外,如果那五百萬是欠債,對我來說也沒有問題,不過…
「不過我跟你保證,我沒有欠債,合法的非法的都沒有,這一點我要先說明清楚。」
「那…你會介意提一下你的錢是哪來的嗎?」
「…有點。」
「但是那些錢並沒有帶來麻煩對吧?」
「…嗯,沒錯。」
「…好吧。」
我看不出田中有說謊或是不安的跡象,這樣的話,至少短期內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壽司送上來了,我和田中一樣一起分享著。
「那,房租呢?」
「房東跟我說,欠的錢他已經不追究了,只要我答應搬出去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房租應該沒問題了。
「你願意去看醫生,還有接受長期的追蹤治療嗎?」
田中聽了低下了頭,他點點頭。
我伸出手摸了摸田中的頭,田中閉起眼睛接受著我的撫摸。我們都露出微笑,看來我們都喜歡這樣。
客人越來越多,漸漸的吧檯和桌子都坐滿了人,店裡也充滿了說話聲和啤酒杯的碰撞聲。
接著送上烤肉,我們一樣放在中間一起享用。
「那…最後是工作,田中,我希望,也盡可能會幫助你,你要做好工作,還有,朝著你原本的目標去前進,我不會要你非要過上什麼正常生活,但就像你說的,我們要有目標才能更積極地活下去。」
「你是說,製作一款遊戲嗎?」
「沒錯。」
「我怎麼可能做的到?」
「我並不覺得,集合資源和人脈去製作一款遊戲會比花上四年去抽一個比樂透機率還低的SSR還要困難。」
「謝了,我正想聽到這個。」
田中忿忿地把剩下的烤肉吃進肚子裡。
「別這麼說嘛,你為了一樣東西而堅持不懈的模樣我覺得很可愛…真的。」
妙子送來了小海鮮鍋。
我和田中分別去盛湯和料,湯的味道很棒。
我觀察到田中很快的皺起眉頭。
「我答應啦…不過,倉本,我有可能會,被解雇。」
我快速的思考著,經過思考後,我決定不問他這件事。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掌,田中看了也露出苦笑。
「要是你被解雇的話我會照顧你的,你儘管去找新工作,不過在這之前,你只要盡量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嗯…倉本,謝謝。」
田中的眼神多了許多光澤,他難過地看著我,我真想抱抱他。
「再多喝一些吧。」
田中聽了我的建議,他慢慢地喝著湯。
「正式的事情,大概就這些吧。」
田中喝完後用紙擦了擦嘴,他斜著眼看了看我。
「倉本,我想問你問題。」
「問吧。」
我喝起了啤酒,田中亦是。
「你了解了我的一切,要我有個目標,你還要幫我…那,我也想去了解你,去了解…我喜歡的人。」
田中面對著吧檯喝著酒。
「……我之前住在美國,事業順利,但我一直忽視了我的渴望,在一年前結束工作後轉換跑道來到日本,做起了顧問,重新去追尋我的目標。」
「目標…」
「我想找一個值得我愛的人,跟他一起生活下去。」
田中的臉變得越來越紅,我也是。可能是因為啤酒喝多了吧。
田中趴在了吧檯上,他的頭背對著我。
「但…為什麼是我…一定有很多更值得追求的對象吧,為什麼…要是我這種人…」
我很明顯的,雖然看不見,我只看的見他的頭還有垂下的耳朵,卻聽見他的哭腔,田中應該,在哭泣著吧。
「有幾個原因,田中,你或許不覺得,但是我認為你是個比其他人優秀的人。」
「……」
「田中,沒什麼人可以對一件事情或目標這麼執著的,這個特質是只有創新者和成功的人才有的心理特質,大衛˙凱利早已經提過,失敗,除錯,努力,實踐,這都是你所擁有的。我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
「還有,田中,你雖然這四年都是這樣,可是你很清楚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缺點和不足,因為深知這些事又不願意向其他人一樣直接無視所以你才這麼痛苦,這些我全都看見了。尼采說過,人知道自己為何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生活。這是完全符合你的,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你也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而大部分人只是依照動物的生存本能去活著還有不去犯錯而已。」
「好了啦,好了啦,我聽夠了。」
田中爬起來,不甘心的臉上有著很明顯的紅暈和淚痕。
田中喝著啤酒,他似乎有一點保持不住身體的穩定。
「嗯,田中,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囉嗦,我才沒有喝醉呢。」
田中紅著臉說出喝醉的人最常說的台詞,接著繼續喝酒。
「嗯~!真是的我當然知道自己有多垃圾,但是你還一直灌輸希望給我…你一定要對我負責阿。」
「我會的。」
田中重新趴在吧檯上,不過這一次他的頭是對著我的。
他依然皺著眉頭保持著那因為為難而難過的神情。
「還有嗎…其他的原因?」
我沉默了一會兒,考慮了許久,我才把那些話說出來。
「田中,你聽過柏拉圖的麥穗哲理嗎?」
我看著面前的吧檯說著,然而,我眼前的景象不是吧檯,而是那個日光四溢的海灘。
田中搖搖頭。
「簡單來說,這個哲學的意思是要我們珍惜現有的東西,因為你不知道未來還會不會有更好的東西,所以必須要把握當下,盡可能帶著你先看到而認為是最大的麥穗,以免之後後悔莫及。」
我輕輕用手溫柔的撫摸田中的臉龐。我無法控制住,對田中流露出我那帶著愛意的眼神。
「田中,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麥穗。我以前沒有把握住,因此而錯過了…所以…現在我不想再錯過,不想再失去了…因為我擁有過,才害怕失去。」
我的眼眶泛淚,我無法,也不想遮掩我對田中的感情。即便眼淚不斷流了下來,我還是看著田中。
「我愛你…田中。」
愛情是如此的不理性,又如此痛苦。
趴著的田中在聽到我的話後他愣住說不出話來,接著他害羞地把視線移到吧檯的桌面上,兩隻耳朵也攤平在頭上。
我們兩人的臉龐都非常通紅。有點不敢看著彼此。
我們在吵雜的烤肉聲和談話聲裡,保持著沉默。似乎我和田中之間有一條看不見的線牽著彼此,不需要透過說話和聽覺就可以傳達想法給對方知道。
我們沉默時習慣吃個東西或喝啤酒,但現在我們什麼都沒做。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田中…我有一個提議。」
「…什麼提議?」
田中似乎是因為找到了一個話題而鬆了口氣,他再度從吧檯邊坐起來。
「你目前…是需要一個新住處,對吧?」
「嗯…對。」
「田中,你要不要,跟我同居?」
或許是這個詞對田中來說很陌生,所以一時間他只是楞著看我,然後張著大眼睛,眼睛環繞著四周。
「…同居…」
「對…」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指那種獨棟房子,然後每個房間住一個房客的那種對不對?」
「不…是一個五坪套房,在公寓大樓裡。」
我們再度看著對方陷入沉默。
「它,它雖然小,但是五臟俱全,住起來很舒適,浴室還有一個可以勉強坐兩人的浴缸,不,我的意思只是說浴室也很舒服,裡面的東西都是最好的,你一定會覺得很舒服,你可以跟我在上層一樣放個床墊和枕頭睡覺…呃…上層空間,還蠻大的,你的東西可以放在置物架上…牆邊還有一個42吋的2k電視和PS5,還有光纖的無線路由器…」
我之後就說不下去了,再一次,我們沉默了下來。是因為這個話太尷尬又太直接嗎?
我們喝著啤酒,一直到整個杯子都喝光。
「……我知道這很突然,可是,這樣一來你有了新住處,我也更好看著你……我們……你懂得。」
我們繼續沉默著。妙子過來遞給我們兩個裝滿的啤酒杯,我在想我和田中應該都快喝不下了。
「抱歉我剛才話說得太倉促了……不如,田中你要不要今晚來我這裡住一晚,你再決定。」
「嗯,沒關係,我也跟你一樣腦子好像都是一片空白…呃,還有,我想出去外面一下,抱歉…」
田中整個臉都是紅的,我趕緊應聲答應,然後田中就扶著頭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店。
「倉本先生…」
我回頭,看見妙子在我的對面,她露出有點癡情又興奮的表情。
「天啊~我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麼浪漫的告白了~那個表情,那個聲音,還有那最後的表白,天啊~我看的連續劇都沒有這麼浪漫生動,我看的出來田中先生幼嫩單純的心已經被您深深的勾住了,田中先生明顯就是那種外表很冷淡一深入交流就超害羞的類型啊…」
太好了,既然居酒屋老闆娘都這麼說了,那田中大概就真的是個傲嬌。
「啊,還有,您放心,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完全沒注意到你們的說話,我也是很認真偷聽才聽到最後的。」
「……謝謝。」
我想了一下。
「妙子小姐,這裡有計程車可以叫嗎?」
「是要把田中先生帶回家對吧…嗯…附近是有一位計程車司機……哎呀,這不是小戶川嗎?剛好小戶川你過來一下。」
視線穿過許多客人後,可以看見遠處的的門被掀開,一位中年的海象出現在了門口。
他的表情就跟田中一樣,是一雙大眼睛搭配死魚眼,沒有什麼情緒在上面,看起來經歷過許多事情所以顯得穩重。
他穿著紅黃色的短袖襯衫,頭上戴著藍色帶有圖案的帽子,嘴巴的地方有兩大根像象牙的牙齒。
「喔…似乎沒位置了…」
「不不不,這裡剛好空出一個位子,小戶川過來坐吧。」
那位叫小戶川的海象朝我走來,在接近我的時候,有一瞬間我和他雙眼交會了一會兒,這感覺有點齊妙,那短暫的一瞬間感覺過得非常漫長。這種感覺我碰過幾次,不過那都是在遇見一些特別的人才會發生的事。
小戶川坐到原本田中坐的位置和我比鄰而坐。
「小戶川今天是要喝酒還是要吃晚餐,還是吃點東西就好?」
「嗯,喝酒就好。」
「喔,小戶川你聽我說,這位先生還有他的伴侶都喝了酒需要搭計程車回家,你可不可以先載他們回去再回來?」
「我已經打烊了。」
「「拜託嘛。」」
我和妙子異口同聲地拜託著。
「小戶川先生我可以請你,就載我們一程嘛。」
「…好吧,但我要走回家把車子開來,你和同伴準備好。」
小戶川慢慢地站起來。我也站起來跟妙子付帳順便多給了一些錢當作小戶川的酒錢。
「哎呀,倉本先生您真大方。」
妙子看著多出來的兩張鈔票說著。
「畢竟讓小戶川先生白跑了一趟嘛。」
我慢慢地走了出去,來到了店外。
田中一個人站在馬路上,他的表情很平淡,那雙死魚眼,只是靜靜的看著對面。
「有舒服些了嗎?」
田中看著我,沉默的點點頭。
「我…今天…住你家。」
我也默默的點點頭。
「倉本,我還有一個疑慮。」
田中稍微瞇起一隻眼,看來是剛感覺到一絲頭痛。
「我…你也知道我的情緒很差…平常本來就很容易焦躁不耐煩,會給你帶來困擾…還有…我可能會像昨晚那樣,控制不住自己而失控…」
田中朝著我靠近。
「我知道...我知道那種感覺,那時候我真的要崩潰了,我感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會露出醜陋的表情,發了瘋去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我會瘋狂的尖叫,像個小孩子一樣又哭又鬧,最後會有什麼下場我大概能想像。」
「我不覺得我能控制住…可是,要是這樣我還是跟你在一起,等到出了事的時候,不小心傷害了你,或是給你帶來麻煩,我該怎麼辦……」
田中掙扎的表情我看過太多次了。
「我覺得,我也喜歡你阿……倉本。」
「嗯。」
這個狀況我早已經設想過了。我慢慢地走向田中,輕輕地把他抱住。
「首先田中,把心裡的恐懼說出來是非常正確的事,把它從心裡攤開來有助於你去面對恐懼還有改進錯誤,田中,你的自省非常好。」
「還有就是,田中,如果真的有那麼危急的狀況發生的話,我會盡可能控制住事態變糟,也會盡力將傷害降到最低,我也能最大限度地安撫你的情緒。田中,你先想想看,假如發生了你所說的最糟情況大概會是什麼情形?」
「喔,呃…」
田中沒有抗拒我的擁抱,相反的,他把頭靠在我的胸上。
「我想……我發了瘋,歇斯底里,眼睛撐大,流著口水,全身發抖,面目猙獰,什麼邏輯都拋諸腦後,我拿著武器要傷害某個人…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結果,我就會直接傷害他...然後,我會後悔莫及...因為傷害他人的這件事…然後我會嚇哭,大哭大叫的盡可能逃走……」
我用手輕輕地撫摸田中的背部,他看著我噘起了嘴。
我把頭放在田中的肩膀上,感受著田中臉頰的觸感。
「…好了啦。」
我放開了田中。兩人在黑色的街道中看著彼此。
「田中,如果我告訴你,這種局面我可以控制得住呢,我能讓你放下武器,讓雙方冷靜下來,雖然解決不了問題,但是我可以不讓任何人受傷,也能讓你已經崩潰的心態放鬆下來呢,你也不會傷害任何人。」
田中瞪大了眼睛,感到非常的不可置信。
「這怎麼可能…」
「嗯,我當初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田中,相信我,我做得到。」
「……好吧,那我可能多少了解了,倉本,如果你有那樣的力量,連我發瘋的時候都可以幫助我的話…我只知道……我會…很需要你在我身邊。」
我對田中笑了笑。田中也露出了苦笑,不過他皺起了眉頭,似乎是已經感到很疲憊了。
「那,你還有顧慮嗎?」
「有啦,你也要督促我做好衛生喔,我好怕你會不高興。」
「嗯,也對啦,那我就不吝嗇地儘管要求囉。」
遠方出現一道車燈,一輛計程車緩慢的朝我們開過來。
「倉本,如果不閃開,我們會不會被撞死阿。」
我抓著田中的手安撫他。接著計程車停在我們旁間,後座車門自動打開。
我和田中鑽了進去。
田中一進去,便疲倦的閉上眼睛。
「涉谷的原宿,呃,那裡的一座小公園對面的公寓。」
小戶川點點頭,接著計程車便開始出發。
坐在後座,我自己也感覺到疲倦。我伸手幫忙田中把安全帶系上。
窗戶外的景色一如往常的十分單調,都是燈光微弱的路燈,閉門關起的店家,杳無人煙的馬路。如果朝著城中的方向前進,街道上應該會越來越熱鬧。
坐在計程車裡輕鬆多了,我這樣想著。
旁邊的田中發出了微弱的呼聲。
「小戶川先生是居酒屋的常客嗎?」
「對,我很常去。」
「不好意思,真的很謝謝你載我們。」
「嘛,你都請我喝酒了。」
我無聊的看了看前座,看見副駕駛座有鋁箔包盒。
「燕麥奶還是牛奶?」
我提問的對象很快的就回答了。
「牛奶,燕麥奶沒喝過,沒想過要去嘗試。」
「想試嗎?」
「…嘛,既然你都說了,我如果記得我會試試的。」
小戶川從後視鏡看了看後方。
「你,認識他多久了。」
「三天了。」
「回答的很快嘛。」
「嗯,我也這麼覺得。」
我從後視鏡對著小戶川笑了笑。
「…你,喜歡他嗎。」
「對。」
「這次也很快耶。」
車子放慢了速度,在路口轉彎開上了大路。路上依舊沒什麼人。
「他的尾巴…還好嗎?」
「喔…嗯,醫生說幸好送到醫院的夠快,不然可能就要截掉一部分,不過已經沒有大礙了。」
「他是…出了什麼意外嗎?」
「我也沒有很清楚…但似乎是在馬路上被計程車撞到了。」
「這樣阿,我很遺憾。」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要是只有尾巴受傷就好了。」
「你的同伴,對你有什麼想法嗎?」
「…他接受了我的心意…他答應今晚要住我家。」
小戶川聽完後臉色微微一紅,同時臉上流了滴冷汗。
「我知道,很勁爆對吧。」
「嗯…超勁爆的。」
「…你一定覺得我瘋了,對吧。」
我露出了苦笑,看著窗外,此時我們正開在一個快速道路上,一盞盞的路燈燈光不斷照射在我的身上。
「…你叫什麼名字?」
「倉本。」
「我覺得你是個很圓滑的人。」
小戶川的話不禁激起了我的注意力。
「…很少人會這麼形容的,我還以為你會說我是個禮貌的人。」
「…倉本先生,你介意我跟你說我的看法嗎?」
「嗯…我有興趣。」
「我沒有要批評的意思,我覺得你把自己包裝成跟誰都相處得很融洽的樣子,連你自己都把它視為自己的一部分,心裡的東西藏的很深,除非你透漏,否則誰也不會知道。」
「我讓你這麼覺得嗎?」
「…我這樣說你會覺得受到冒犯嗎?」
「不…完全不會,我反而很喜歡,小戶川先生,我很高興可以認識了解我的人。」
「這樣阿…你還真是奇怪。」
「哈哈。」
計程車下了交流道。我們繼續聊著天。
「不過,我這樣說好像也不對,因為你好像跟你的同伴很坦誠相對。」
「不,我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他,但我想這不妨礙我和他之間的事情。」
「因為你想真誠的去愛一個人,付出感情和愛給他。」
「阿…我開始不好意思了,不過,你怎麼知道的?你好像可以看透人心?」
「嗯…可以這麼說吧。」
「我開始羨慕了。」
「不,如果你真的可以這樣,你很快就會討厭所有人了。」
「哈哈,我懂你的意思,小戶川先生。」
「好吧…我也承認…跟你說話也挺不錯的。」
我們都露出了微笑。這樣融洽的氣氛應該很好吧。
「小戶川先生…在你眼中的我,你看見了什麼?」
小戶川從後視鏡看了看我。
「我看見一隻孤傲的灰狼,不過現在的它渴望著追尋心裡的目標,拋棄舊有的東西,去獲得一個愛情。」
「孤傲的狼阿…」
「倉本先生,你了解身旁的那個人嗎?」
「嗯,我了解他……聽起來,你似乎對他有話想說。」
「抱歉,我覺得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如果你覺得我很囉唆,我就不再說下去。」
「不…我想聽,不管在難聽的話我都想知道。」
「…他是這麼的可憐…我也很同情,他有著悲慘無愛的童年…但是…像他這樣的人難道不是社會的多數人嗎?」
「我知道…我知道。」
我看了看正在熟睡的田中。
「…他的意志不堅定,所以逃避在沉迷一件事情裡,當然社會上的多數人也是這樣的,真正的成功人士少之又少…而他又特別嚴重,他可能,甚至必須付出一生去治癒他的童年。」
小戶川低下了頭,他知道說出這些事實對我和田中都意味著什麼。
「小戶川先生,我知道你說的對,不過這裡我想強調一下,如果是你以外的人對我說什麼用一生去治癒童年或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種自以為是的話,我會說那個人比田中可悲多了。」
「我知道,我懂你的意思。」
小戶川笑了笑,但他馬上回復成嚴肅的面孔。
「而且…他的心智和價值觀都有很嚴重的扭曲,他隨時都會誤入歧途,犯下無可挽回的事情…」
「…這我也知道。」
「…即便如此,你也非常清楚這些,但是我看見你看著他的眼神…我知道你有能耐,但是,你願意付出時間和耐心去愛他嗎,包容他的錯誤,矯正他的是非對錯,那是漫長的…過程。」
「我願意。」
「這樣阿,那或許是我太雞婆了。」
「不,你說得非常正確,我也,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但要是我不伸出手,就沒有人能幫田中了……當然啦,這是很高大上的理由,我必須承認…還有對你懺悔,我很自私,在這件事上我的私心,我的性欲,我的獸性還有獸控都佔了很大的因素。」
「…你看自己看得很開嘛。」
「…你會指責我嗎?」
「不…」
計程車開到了一道公園大道旁的馬路,我知道我們應該快到了。
「倉本先生…我反而會羨慕你。」
「…為什麼啊?」
「因為你不像我,我只要顧好自己,然後冷眼旁觀看著有缺點的他人掙扎著就好,他人的困難和缺點,我沒有理解或是表現出同理心,只是一個勁的說這不關我的事,那跟我沒關係…就算那是自私的愛,但你仍然試圖去幫助別人,所以我才會羨慕你。」
「……」
我對此不發一語。我盯著皮製的座椅,我突然間對座椅上的裂縫感到了濃厚的興趣。
「小戶川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所以我才說你很圓滑嘛,有問題直接說阿。」
「他很害怕,痛苦,他也不是故意要這樣的,你對此會怎麼想。」
「……真是的…你真故意,我才剛說我不關心任何人…」
「說不定你改變主意了。」
「……我為他感到遺憾,也很同情他,他應該……要快樂的活著,沒有人應該活的那麼痛苦。」
「謝謝。」
「我可能只是在說場面話喔。」
「我不覺得。小戶川,謝謝你,哪怕只是一句話,那對他來說就是無比珍貴的,這樣就夠了。」
「好吧…」
計程車從沿著公園綠地的道路拐進了另一條小路。
「倉本先生,你是不是,以前也有愛上過一個人?」
我的臉突然變得竄紅,好像剛才的酒勁突然都跑回臉上。
「嗚,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提起的。」
「不,不,沒什麼…好吧,對我來說確實是有什麼。」
「不好意思…但我猜對你來說那個人是不是很可愛…抱,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會再問了。」
看著我燒起來的臉小戶川急忙說道。
突然間,我們已經到了目的地。
我想了想,然後靠近了駕駛座。
「小戶川…我能要求一件事嗎?」
聽到我突如其來的發問,小戶川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臉上再度留下冷汗。
「好……好吧。」
我伸出手摸了摸小戶川光滑的頭。
「……你喜歡摸阿…」
「嗯…你知道嗎,在東岸的港口邊總是有一堆海象海獅躺在海岸邊和石頭上,我早就好奇他們摸起來是什麼觸感了。」
「嗯…你摸完了就趕快把他叫醒該下車了。」
小戶川指了指田中。
「好吧,呃,不過我還有件事,你能當我的司機嗎?我以後會很容易在這裡跑來跑去,需要一位固定的計程車司機載我。」
「這件事跟摸我的頭你應該要先做前者吧…好吧,這是我的名片。」
我在道謝後接過名片,我伸出手,輕輕地把田中搖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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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的意識很模糊。昨天的事情給他的衝擊還沒有完全消散,酒精更是進一步增強了疲倦感。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大家都在晚上喝酒吧,因為壓力釋放所以可以幫助睡眠。
在計程車上,田中一直是勉強閉著眼休息,他已經對時間沒了概念,模糊的意識中,他只能聽到倉本似乎在和小戶川對話。
然後,車子停了,他被輕輕地搖醒。
「到了。」
倉本輕聲說著。田中恢復了一些神智,他慢慢爬出了車子。過了一會兒倉本也爬了出來。
「謝謝。」
倉本對著駕駛座的窗戶說道。
窗戶裡的小戶川點點頭。然後,小戶川的視線移到了田中身上,而田中也看著他。原來他也一樣是死魚眼阿,田中這樣想著。
小戶川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他對田中點點頭,接著計程車便離去了。
田中轉過身,看見眼前是一棟深灰色的公寓大樓,看起來大概有二十層,而大量的窗戶是它的特色,應該是因為大樓被分成許多小房間組給單人用的關係吧。
倉本轉過身看著田中,田中也看了他一眼。然後倉本便帶著田中進入了公寓。
公寓一樓的通道不寬,但是很乾淨,空氣也舒服,在他們經過時原本關起的燈自動打了開來迎接他們,溫暖的黃光色調照印著整個走廊。
電梯間有三座電梯,大概是因為住戶非常多,倉本按下按鈕,兩人站在一起等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
不過田中知道,那不是因為倉本疏遠他,是因為倉本知道田中的空間需求,倉本會保持一點距離感,除了給了田中隱私,也讓長年來孤身一人的自己有了一些習慣的安全感。
連田中這樣頹廢的人都知道,兩人之間有適當的空間會使兩人的關係走得長久。
田中有點不甘心的想著,倉本實在太會跟人相處了,即便兩人剛親近,但倉本似乎對人的想法還有該怎麼應對都非常了解。
這樣的話,哪怕兩人一起住在五坪的小套房,田中也會過得非常自在吧,更不用提……他喜歡倉本了。
其實自己已經對倉本有了想法自己甚至會想他這件事田中有點傲嬌的不想承認。
但田中心裡很清楚,他對倉本的想法已經是什麼樣了。說出來倉本一定會了解和尊重他。
倉本有說過自己對田中關於他自私的愛意那一部份是什麼樣子,田中這段時間下來他已經很清楚了,儘管他們都沒說這件事。而他,田中,這個手機廢人,整天頂著死魚眼想著遊戲的頹廢上班族,也開始對倉本有了,那方面的想法,他想了想網路上是怎麼稱呼的,翻譯過來是不是應該稱呼這叫作田中想對倉本壞壞。
接下來的事他更是害羞得不想承認,他喜歡上跟倉本親密的肢體互動...
電梯打開,兩人走進去,不一會,電梯就停了,倉本率先帶著田中走著,然後他們便穿過一排鐵門來到其中一扇門這裡。
倉本拿著鑰匙將門打開,然後擺出女士優先的手勢讓田中先進去。
田中走了進去,他連打擾了這句話都沒說。然後跟著進來的倉本直接將電燈打開。
「咦?」
印入眼簾的是一個幾乎只能容納一人的通道,兩側的空間都被充分利用。右側是一小台洗衣機,小型水槽和流理台,小冰箱和一些雜物,雜物都收納在貼在牆上的小承板上。
左側是一些緊貼牆壁的櫃子,那應該都是收納衣物的衣櫃,門旁的小空間塞著雨傘和吸塵器。
很整齊,很乾淨。這是田中的第一印象……跟自己的狗窩比起來差多了。田中感覺自己的雙眼撐的老大。
「別那麼不可置信嘛。」
倉本繞過田中,往房間深處前進。
「嗯,我聞到很香的味道。」
田中說著也一起進去。
「香氛,柚木的,喜歡吧。」
「嗯…聞起來就像飯店的那種味道,很舒服。」
田中走沒幾步,接著房間空間變高了,這裡的面積其實不大,但是什麼都有,牆上掛著外套和背包,牆上的承板放著一些似乎是公仔機器人的東西還有一些日用品,相機,CD,書。牆上沒有掛東西的地方也貼上貼式相框,裡面的照片是風景照,好像是針葉森林,還有另一幅冰川。一共有兩張桌子呈不同方向放在房間的兩個角落。水平的那張桌子放著桌上電腦和一些雜物,應該是倉本用的。相反的呈現垂直靠著窗戶的那張沒什麼東西,而正方形的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的街景,對面是一座公園。
田中往左側一看,一道梯子通往左後方的上層空間,那裏應該是用來睡覺的,然後房間的左後方下層是一個房間,從木門來看,裡面應該就是浴室。
「老實說,也太完美了。」
田中說著,他想起自己有對倉本說過自己要考慮要不要同居,他後悔了。他可以直接住在這裡嗎?
「嗯,田中,等下你在看上層,你要先去洗澡,才能去躺床上。」
倉本很迅速地拿出乾淨的上衣和短褲和一條好像很高級的毛巾,從櫃子的木頭味道看來,似乎是放在衣櫃一段時間了。
「喔…嗯…」
田中點點頭。倉本看了田中一眼。
「喔…那個阿,不用了啦。」
「好。」
倉本彷彿聽得見田中心裡在想什麼,田中也不用尷尬地把話說出來。
他們進入浴室,浴室很小,但很乾淨,浴室的每個空間都被充分利用著,田中想到了美國電影中的那種浴室。而拉開塑膠簾,那裡放著一個一樣在美國電影會看見的大浴缸。
「喔,淋浴或是泡澡都在這個浴缸進行對吧。」
「嗯,你先洗,之後換我……」
「……下次吧。」
「嗯。」
倉本點頭,不過他看著田中露出滿足的微笑。
「我不是擺著死魚眼表情嗎…看著這樣的我,你也會笑嗎?」
倉本再一次點頭,他有點紅著臉,田中終於看見倉本其他方面的笑容了。
「不,因為…田中很可愛阿,不管你是什麼表情我都超喜歡的。」
倉本眼神瞄向旁邊嘟囔著說。
「喔……你喜歡毛茸茸的。」
「對…毛茸茸的,還有你的眼紋,喔對了,你儘管沖大水位,我想你應該很想吧。」
「知道了啦,那趕快出去,我才能洗澡。」
田中雖然這麼說,但他靠過去抱住了倉本,倉本似乎並不意外,田中對他露出為難的眼神,而倉本只是點點頭。
接著田中把倉本推出了浴室。然後慢慢地開始沖澡。
當田中洗好出來後,倉本坐在桌子的座位上,看著電腦螢幕中的文件,應該是倉本在公司的工作。
倉本關掉螢幕,轉過頭看著田中。
「浴室還可以吧。」
「嗯…總感覺…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洗澡了,謝謝,浴室也很香。」
「紫羅蘭的味道也不錯吧。」
倉本走到梯子旁。
「你先上去。」
「不要,你先上去。」
倉本點點頭。他似乎很喜歡和田中的互動,臉上保持著滿足的笑容。
他們爬上梯子。當田中爬上梯子時,看見上層空間的面積跟下層居家空間差不多大。側邊牆壁有個大電視,下方放著遊戲機。而後方則是鐵架子,一些東西都放在上面。而上層中間放著一個大床墊和一個比較扁的床墊靠在左側,床的面積大概快占上層五分之三的空間。
他們站不起來,兩人跪著移動到床邊,然後不發一語。
「那,你先躺著吧,你應該累了。」
倉本指著那個靠向邊緣的床墊,那個床墊明顯比較大和厚,也比較凌亂。
「那個,為什麼是那個你在睡的床阿。」
「別管了啦,你先躺躺看我的床再說,我得先去洗澡了…」
倉本半推半拉的把田中推倒在床上,然後把有點厚的大棉被蓋在田中身上。
「如果你累了就先睡…我洗好後再關燈。」
倉本伸出手打開款色調的小夜燈,然後從梯子爬下去,過了一會兒大燈關了,房間變得暗暗的,下方傳出水龍頭的淋浴聲。
田中感受著床的感覺,一陣疲倦感襲來,還有,這幾天的回憶。
田中把棉被拉起來拉到剛好蓋住嘴巴的位置,這樣子有點像漫畫中在床上想著戀人的女生。
和倉本說話,倉本伸手去救他的手機,在馬路上安撫發瘋的自己,在醫院的談話,倉本送的渡渡鳥帳號,在居酒屋的相處…還有和倉本的擁抱……
那些點點滴滴,痛苦卻又美好的回憶。
奇怪,棉被的觸感超好,非常舒服,田中很滿足的享受著身體和棉被的碰觸摩擦。床墊雖然是單人的但好像有加大拓寬,怎麼滾動都不用擔心掉出床外,而且床墊很軟,田中感覺自己慢慢的陷在上面。枕頭一開始有點不習慣,但很快的頭部和頸部都覺得很放鬆,田中記得這好像就是所謂的記憶枕。
難怪倉本會要田中睡睡看,睡過後就會和特斯拉一樣,開過後就不想再開油車同個道理,田中覺得他完全不想去睡其他的床墊和棉被。
田中把棉被弄成一團然後側躺著抱著它。
「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了。」
倉本出現在梯子口。他已經換上居家服,然後爬到床邊。
「田中,旁邊的是給你的床位,你要不要…」
「不要。」
田中坐了起來。
「嘛,沒有人能拒絕六十支的天絲被嘛。」
倉本也跟著坐到床上,因為床夠寬,兩人一起也不會覺得壅擠。田中開了口。
「……我想…跟你抱抱…」
「嗯…」
田中感覺到自己的臉變紅,不過倉本只是帶著平靜的表情,但他的眼神有一股炙熱的神情。
他們抱在一起,臉頰彼此摩擦著。田中很喜歡地緊抱著。
「倉本…嗚,自從在馬路上,還有醫院後…我就喜歡…跟你抱抱…」
「我也是。」
他們不發一語,只是感受著擁抱所帶來的各種感覺。
「…田中,你會怕嗎?」
「…會。」
「這四年來辛苦了,我知道只是擁抱沒辦法治療你的創傷。」
「…倉本,如果我把你當成渡渡鳥…然後睜大眼睛,流著口水和鼻水,嘴巴露出癡呆的笑容看著你,你會怎麼想?」
「嗯…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喜歡田中,你的所有表情我都喜歡嗎?你這樣看我我也很歡迎,不過,我們都知道這樣轉移目標只是暫時地,時間一長就必須是正確的心態。」
田中把頭塞進倉本懷裡,倉本伸出右手摸著田中的頭,田中感覺到他的手指撫摸過自己的毛髮還有耳朵。
「我好害怕。」
「田中,這是我們的私人空間,不要拘束,盡情的說出來,盡情的哭吧,如果你想…我也願意…因為那樣是健康且對身心是有幫助的。」
「嗚…我好怕…小時候會露出像莫蒂表情的我,剛進入社會對人禮貌的我,這四年來盯著手機的我,對你表情冷淡的我,未來的我,瘋掉的我,崩潰大哭大叫的我,我好怕……」
倉本抱得更緊了,他的頭側放在田中頭上。
「我給不出任何保證…但我會陪著你。」
「是你在醫院說的話嗎?」
「對……田中要是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很難過的。」
「……至少我感覺好一點了,知道有人會因為我發生了什麼事而難過,那感覺,很好。」
「田中,我也有事想跟你說,對不起。」
「什麼事?」
「從一進門之後到現在,我盡可能對你保持興奮的笑容那是裝的,我想笑卻笑不出來,對不起。」
「那沒關係啦,你的心意我很了解了…那,以後我對你冷淡,你不要討厭我喔,阿還有…」
「我知道…我知道…」
倉本把頭移開,然後,兩人看著彼此。
什麼話都不用說。
倉本的左手放在田中肩膀上,右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接著移到田中的眼睛旁摸了摸。田中想起倉本說過他喜歡田中眼睛旁的斑紋。
倉本溫柔的親了親田中的額頭和臉頰,在親的時候田中會閉上眼睛,這時候他的耳朵會聳起來,尾巴也會晃著。倉本的臉上,似乎終於有了一點真誠的笑容,那是對著田中笑的,田中很高興。
田中直接親著倉本。田中親了很久,他不確定過了多久,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深吻還是其他的,田中只知道他想對倉本這麼做。倉本的臉紅了,田中猜他自己也是。過了一會兒他們才稍微分開。
「我能跟你一起睡嗎?」
田中兩手放在胸前,尾巴晃了晃,耳朵垂著,眼睛看著旁邊害羞而微弱地說著。
「嗯。」
倉本摸了摸田中的頭,伸出手關掉小夜燈。
黑暗裡田中感覺到倉本把那舒服的大棉被蓋在兩人身上,他們側躺著共享一張床墊,彼此蹭了蹭對方的鼻頭,然後保持一點距離開始睡著。
睡意襲來,田中即將進入夢鄉,然而跟以前不一樣的是,他現在沒有覺得害怕或是焦慮,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而幸福的感覺。田中今晚,應該會睡個好覺。
田中有很多可能性,他可能會變成任何模樣。
田中有可能什麼事都沒發生,在公司平平靜靜的做著工作。田中可能因為小時候的一件事,長大後沉迷於手機遊戲。田中有可能發現以前欺騙自己的對象,從而陷入仇恨中。田中有可能因為失去了渡渡鳥而陷入瘋狂。田中有可能因為做錯了事而陷入崩潰。
田中也有可能,被一個人理解和愛著,走上一個完全不同的道路。
Oswa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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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做奧斯華,發表同人小說和自創小說 還有日誌 新想的劇情橋段對話 還有我想的對話 我的故事經常加入獸人的元素 希望跟我有相同興趣的人可以盡情跟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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