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芭娜娜的《廚房》中有三篇短篇,分別為《廚房》、《滿月》及《月影》。用三段故事敘述生者面對身邊重要親友的離去,從猶如墜入谷底的絕望到涅槃重生的過程。
其中《廚房》和《滿月》是上下篇文章,而《月影》是獨立的故事。這篇文章著重在分享《廚房》和《滿月》兩篇。
櫻井御影從小父母雙亡,由祖父母帶大,在她中學時祖父離世,最近祖母也去世了。
在祖母葬禮後沒多久,家裡突然來了訪客。開門見到的是五官端正但透露出冷淡氣質的年輕男生。
費了很大的勁才想起祖母生前提起過,在常光顧的花店有個乖巧的年輕小伙,對方一開口就是邀請御影搬到他們家住。
這個人叫田邊雄一,是御影的學校的學弟。家裡只有他跟媽媽惠理子相依為命,他口中的「媽媽」,其實是他的生父,在雄一生母因絕症去世後,決定變性以女人的身分扶養孩子長大。
御影對這個沒什麼印象的陌生人提出的邀約有點不知所措,但被對方的誠懇態度打動,還是依約去田邊家參觀。
進到田邊家後,第一眼就愛上他們整齊有序、擺有格調餐具的廚房,同時也被田邊母子輝耀的笑容吸引,便開始三人同住一屋簷下的生活⋯⋯
在御影唯一的親人—祖母去世後,前男友宗太郎表達了他的關心,在離別時御影看著他想:「如果是他,一定是——我看著他的側臉想——一定是積極地帶我到處找新的公寓,積極地催著我上學。」
大家可能都聽過遇到失戀、周遭親友離世後,用填滿生活來戰勝悲傷。對某些人來說積極的轉換生活方式或許能忘卻痛苦,但不一定適用於所有人。在我眼裡,表現積極的一面有時是在逃避碰觸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御影接著在心裡想:「他是大家庭裡面的長男,他從家裡自然而然帶出來的明朗氣息一直溫暖著我。可我就是沒辦法對他說清楚:現在我最需要的,是田邊家那種難以形容的明亮與安篤。其實也不必說什麼,和他在一起就是這樣。我真正難過的是我之所以為我。」
御影被宗太郎的溫暖氣息吸引,但可能也誘發出她心底的自卑。宗太郎無法看透御影,就如他說的,他從沒搞清楚過御影。
我想試著解讀為什麼田邊家跟御影的靈魂這麼match?也許三人共同點在內心都是孤獨的。
御影在公車上看到溫馨的祖母和孫女互動,想到這些不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時把持不住情緒崩潰流淚。
等情緒稍稍平復時,抬頭看到黑暗中有一扇明亮的窗子,從那裡飄出陣陣白色煙霧。側耳一聽,裡面傳來準備晚餐的熱鬧聲音,鍋子的熱湯沸騰,還有刀子、碗盤的聲響。—那是廚房。
使她不禁笑了,在心中默禱著:「神啊,請讓我活下去吧。」
如同小說開頭的破題,御影在這世界上最喜歡的地方是廚房。
在失去僅存的家人後,空蕩蕩的家中聽著冰箱馬達聲讓她有安全感,知道她可以在那裡安度長夜,迎接黎明。
人要活下去就要進食,廚房是製作食物的地方,對御影而言也是一個家充滿生機的所在。
搬去田邊家後,整個夏季御影都在他們家廚房研究料理,御影、雄一、惠理子三人就像一家子似的,一起吃飯、聊天,看似不起眼的生活日常,反而接住了御影內心的徬徨無助。
惠理子曾跟御影提到:「人的一生,如果不品嘗一次絕望的滋味,就無法看清自己到底真正放不下的是什麼,也不知道真正令自己快樂的是什麼,就這樣迷迷糊糊長大、老去。我真的很幸運。」
我認為御影在惠理子身上看到谷底翻身堅強的力量,因而在這篇文末說道:「隨著年歲增長,我或將遭遇各式各樣的狀況,一再沉淪到絕望的深淵,吃盡各種苦頭,卻也必將一次又一次勇敢地站起來。我不會被擊倒,也不會認輸放棄。」
惠理子在雄一外宿那天,跟御影傾訴失去摯愛的妻子心情
「……我把鳳梨擺到庭院的一角,雖然我說不出來,但我覺得我理解了一些事;要是能說出口的那就簡單了。這世界並不是為了我一個人而運轉的,所以,不如意的事情會找到我頭上的或然率誰都沒辦法改變,我完全無法作主。那麼,在其他事情上面,很明顯的,應該不顧一切去選擇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就這樣我成了一個女人,變成今天這個模樣。」
讀到這裡我覺得這段話一定深深影響著御影,日後面對惠理子的身亡後才會得出:「當我接受日常生活總要伴隨著許多不如意這個事實以後,我就心不甘情不願地變成了大人,但日子的確也好過多了。」
御影從起初深陷在無邊的寂寥,甚至厭惡自身的存在;引用她說的話,當時看到的風景是:「常常我從沾了一層油漬的瓦斯爐或生鏽的菜刀上突然抬起頭來,窗外星光寂然。」
田邊母子散發的溫暖光暈映照在她心頭,世界看來變明亮及溫柔了:「窗旁的植物在柔和的陽光籠罩下,發出鮮嫩色澤,遠處淡藍的天空緩緩飄著幾抹薄雲。」—是住在田邊家的那段時光讓她得到人生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後面經歷惠理子離世,對人生的態度又有所轉變,看待生死上更超然,知道人終有一死,不管未來遭逢辛酸、歡樂的日子,還是得繼續走下去。
全書最精采的片段所屬御影奮不顧身地坐上計程車大老遠給雄一送豬排飯的段落了。起初不能理解為什麼她要大費周章做這件事。
從御影感嘆炸豬排蛋飯的美味當下說出:「啊,要是雄一也在這裡就好了。」足見在她心中雄一的重要性。
在感到幸福的時刻,想要分享給身邊最親密的人,產生這個想法的瞬間就順理成章的做出看似衝動的決定。
她懂雄一內心的無助和寂寞,想要給對方支持,就如同雄一和惠理子在御影過去黑暗時期的陪伴,也只有她能做到。
看到雄一享受豬排飯時,御影感到人都輕快起來,覺得自己的奔波很值得。
回想到過去與雄一和惠理子三人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細碎、歡樂的點滴湧上心頭,就像一陣澄淨的風吹過一樣,吹拂安慰他們的傷口,也是有這些美好時光的閃爍結晶,推攘著生者繼續活下去。御影也接受惠理子不在人世已成事實。
在小說最後雄一和御影的對話引人遐想,不禁開始猜他們的情誼有更進一步發展了嗎?
起先我以為是的,但重看後反倒覺得他們之間複雜的情愫,不是用三言兩語就可定義。他們給我種超越親友、愛人,更近於靈魂契合的親密關係,共同經歷彼此人生最黑暗的時刻。
在這寬廣的世上,只有你理解我,而我也能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