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小會兒

「親愛的孩子，你到底是怎麽來的啊？」

店主驚訝地說。

「只是跟隨。」玻璃窗外是這個回答的人，那雙美麗的眼睛，以及乾澀裂紋的脣。

倒上一杯茶，在氤氳的茶香中，不說話的人，是兩個。

此刻，剛剛要落下的陽光，透過窗簾，暖暖灑在房間裏。每一處都被照亮，每一處都有自己的顔色。正當中便是兩人相對而坐的方桌。白色的桌布，白色的椅子，那漂亮的茶壺是藍色的。店主身後是一面墻的展櫃，每一層都擺滿了舊書，開本不一，並不整齊。然後正對着的是門口，兩邊都有曲尺形的展櫃。另兩遍則是帶櫃們的貨架，原木色，看不出放着什麽。

當兩個人喝茶的時候，店主并沒有一點焦急，也沒有一個勁兒地盯着這個女孩。他在看窗外，這裏很高，其實只有天空和稀疏的云。偶爾會飛過一隻鴿子。

「再見。」女孩站了起來，她說話的口音很重，但還能聽懂。

「你找到自己的東西了。」

「這裏沒有。」

店主搖頭，搖頭，他也站起來，「不要那麽武斷。雖然我沒有去過島外，但也一樣明白這個道理。」他走到右手邊那個大櫃，打開了門。

這是什麽啊？那裏並非隔板，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洞的兩邊都是一個個挖出的洞，燈光一路延伸，不斷亮起，讓那裏的貨物都發出閃閃的光澤。

「也許還有這一邊。」店主輕輕走到另一側。

門後邊仍然是一個洞，只是它向着上方，次第亮起的燈沒那麽多，可裏面的東西，卻要大得多。

「你看，你看這裏，還有那裏。為什麽要說這裏沒有呢？」

店主沒有可以強調，但那兩個洞里的一切，彷佛讓這話添上一些華麗的高腔。

「沒有。我沒有發現。」女孩依然搖着頭，并沒有任何喜悅，也並不驚訝。她真誠地看着店主，再次重複：「再見。」

當她走到門口，又一次向店主說了聲「再見」，然後向着光走遠了。

這時，光又向下墜落了一些，而這座神秘的店鋪，也慢慢剝落，彷佛是走快了時間，故意在這裏長久停留。一切很快就衰老了。店主站在這瞬間，卻像是已然度過了自己的一生。

「為何？」他含糊地在喉嚨里，說着什麽。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所以他纔會在這裏開了一家店，而這家店卻只為了等一個人。

這個人來了，但她又走了。

於是，一切就老了，然後便消失了，喝了一杯茶，也就消失了。

「為何？」

店主站在廢墟外，忽然想起，自己為何來到這裏，又如何耐心等待。

原來等得太久，也會讓人癡迷。當一個人久久不來的時候，他便忘記了自己要等的，又是誰。

他連忙又跑了幾步，這時候，一切都已有了變化。

鴿子撲棱棱地揮動翅膀，一根羽毛掉落懸崖，而風吹走了所有的云。

那背影走得很堅定，她是跟隨着自己的運命來到這裏，然後又因為沒找到那「沒有」，便離開了。

他和她喝了一杯茶，那是彼此的緣，而喝完了茶，也就明了這時間停留的原因。

他沒有追下去，而這家店也失去了意義。所有藏起來的東西，也不需要再去販賣，更沒有炫耀的理由，而這時間短暫停留又迅速消失，留給他的不是痛苦。但也並非單純的快樂。也許到了回憶的時候，才能明白這一切吧，而現在他能給出的答案，都是問題。

「我是瘋了嗎？還是精神出了問題？醫生」他這樣又問了一遍。

醫生面對病人，最重要的就是判斷什麽時候該和盤托出，什麽時候又把一切告訴另一個人，并認為這一切都更有益於病人的康復。

「當然，正像我們剛纔說的，一切都有關係，吃的東西了，睡覺時間長短，還是近來的一些小煩惱了，比如說，是不是工作太累，緊張、疲勞……還有，你是不是有一點喜歡喝酒。」

「沒有，我不喝酒。」

「好的，那我們可以排除一個選項。」醫生就像是什麽專業知識也不懂，問了這個，又問了那個，有時候也會聽他說說自己的感受。這時候醫生就拿起茶杯，而他也喝了一口放在自己這邊的杯中茶水。

「你覺得一個人會找到她想要的東西嗎？」

「為什麽不呢？」

「為何？」他不禮貌的語氣，追問着醫生。

醫生仍然保持自己的節奏，他喝着茶，然後說：「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真正的關鍵是如何分辨，那就是自己所要尋找的呢？」

「你說什麽？」他站起來，放下的茶杯有些沒顧及輕重，發出重重的一響。

「你在說什麽？」他終於開始大聲喊了起來，而這讓陪他來的朋友感到驚訝和一絲絲恐懼。朋友的眼睛尋找着醫生，醫生并沒有太過驚詫，見識得太多了，所以醫生保持着耐心，只是輕輕放下茶杯，然後繼續聽他要說些什麽。

「只是找不到，只是找不到，為何？」他揮舞着雙手，簡直要哭喊出來，只是這哭泣並非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某個人，不管她與他有多麽緊密的緣。

「明明可以認出的啊，每一樣都是，每一樣都是，為何？」

醫生最后給他喝下一種藥水，并叮囑他的朋友，趕快通知他的家人。

「我會儘快通知的。」他的朋友答應着。

他躺在床上，忽然看見一隻鴿子停在窗口，它的眼睛專注好奇，望着他，轉動着脖子。

他也學着鴿子的樣子，轉動着脖子，然後看見了一張面孔。

剛剛趕來的女孩問他：「你怎麽啦？」

「我做夢了，我夢見自己哭了。」

女孩用手拭去他眼角的淚，溫柔地說：「是啊，都從夢裏流到我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