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之前

「別喝這麼猛，傷身。」
「我想喝醉，這樣就可以忘記很多事情了。」是第幾杯了呢，他一飲而下金黃而無氣泡的液體，灼燒的喉嚨引起生理性的反胃，卻又用眼神示意著酒保倒下更多。

結果他該忘的都沒有忘，倒是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被頭痛欲裂與乾燥喉嚨喚醒是在早上七點，就算是宿醉的假日，生理時鐘依舊照常運作，他跌跌撞撞的從冰箱拿出礦泉水灌入喉嚨，讓一切混沌被緩解，全身痠痛的他斜靠在抽屜櫃，看著從窗簾縫隙鑽入的陽光，才發現房間有哪裡不太對勁。
一切都變得一塵不染，沒有散落在地面的紙張，也沒有吊掛在各處的衣物，他第一反應是打開書桌的抽屜，並將手伸向深處，還在，那就好。
待在抽屜深處的是一顆鑽戒，單粒鑽石由小顆的藍寶石擁護，雖然不是特別大顆，但已經是他能給出的極限了，他想起女人用閃耀的眼神想像著求婚與婚禮，她說她喜歡內斂的水藍色，她說圓形鑽石代表著永恆。
而昨天下午的她說那個男人只是朋友，就算上一秒他們擁抱、他們接吻，那時他才意識到，原來在那些婚姻的想像之中，他並不存在。

所以除了小偷之外，還有哪些可能性呢，總不可能是自己清理的吧。

不對，好像有可能，他想起過去喝到失去控制時，總會做些奇怪的事情，像是在大街上撿他人隨手丟下的垃圾（就算根本丟不進垃圾桶，還差點跌進去），或者在酒吧嘔吐後拿著馬桶刷邊刷邊唱歌（還被朋友錄影留存），若是如此，或許真的是自己清理的。

那就先這樣認為吧。

得出結論的感受像是刑警連日奔波，終於解決一樁連續殺人案，他感覺到強烈的飢餓，而腦中只有一個目標，辣味泡麵，而且要加滿滿的配料。
然而酒後常去的店家正在公休，明明一個月只休兩次卻能時常碰上，但心中的目標並不會因此而改變，他轉而前往附近的超市，在購物籃中放入豆芽菜、高麗菜、鴻喜菇、梅花肉片及辣味泡麵。
「刷悠遊卡，謝謝。」他將購物籃放上收銀台，看著一個個食材刷過條碼。
「先生不好意思，那是健保卡。」輕柔又含有笑意的聲音將他從泡麵的想像中喚回，他低頭與手中印著國小照片的自己對望，微上揚的嘴角像是嘲笑著長大後的自己依舊愚笨。

該死，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謝謝，歡迎再度光臨。」從店員手中接過發票時，他終於抬頭對上女孩的雙眸，清澈而寧靜，像是山泉所匯積的湖水。

回到家的他依舊懊惱著方才的錯誤，邊等待鍋內的水沸騰，看著微小的氣泡從鍋壁浮起，他突然想起超市店員的雙眼，倒也不是戀愛的感受，他只是好奇生存在這個世界上，要如何維持著純淨。

吃完泡麵後他又回到床上睡了個回籠覺，當他起床時已是黃昏時分，滿足生理需求後，他一時不知道要做些什麼，畢竟過去的假日總是與女人度過，認識十年的他們早已度過約會與驚喜的階段，只剩假日時會待在同個空間做自己的事，更別提日漸減少的男女激情，或許也是她選擇別人的原因吧，其實早就知道這種平淡的生活會產生裂縫，只是沒有人願意主動填補。
還是要再去找喬呢，聽說他今天回來。
喬是他常去的酒吧調酒師，一開始是喜歡看他調酒的優雅與杯飾的精緻，後來漸漸開始聊天，多數是他抱怨著生活與工作，偶爾才會聽喬說哪些顧客難相處。

「好久不見。」
「出門了一趟。」喬用白布擦拭著杯壁的水珠，平淡的說著。「聽說你昨天喝得很醉，今天要喝淡一點嗎。」
「好，謝謝你。」他再次坐上與昨日相同的座位，想起昨夜喝下的那些。「我昨天該不會又惹事了吧？」
「同事說你趴在吧檯上睡著了，他後來請計程車把你載回家。」喬富有磁性的聲音緩解了他的不安，那這次的失控大概真的是把家裡清乾淨吧。
「是蕭邦幫忙的嗎？」他看著喬邊點頭邊在酒櫃之間穿梭，最後將淡綠色的酒杯放在他的面前，並插上自己烘烤的鳳梨乾。

這間酒館有些特別，標榜著無菜單調酒與現場演奏的鋼琴，演奏者是由調酒師及酒保負責，每個人各自彈奏著固定作曲家所譜出的鋼琴曲，所以有些熟客習慣用作曲家的名字稱呼演奏者，像是蕭邦就是善於彈奏蕭邦，但為何喬是喬，而不是莫札特呢，不得而知。

「我先去服務那位女士，等等再跟你聊。」順著手指方向而聚焦的視線停留在一位長髮女孩，未被頭髮蓋住的側臉透漏一絲稚氣，當女孩轉頭撞上他的視線時，他又看到一片湖泊。

是超市的店員。

女孩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對他輕笑，而他點頭，意識過來時女孩已坐到他的身旁，帶著一股百合花清香，他不知道女孩是否認出他，但希望是沒有，那種蠢事不需要被記得。
「我要一杯跟他一樣的。」她的聲音緩慢而溫柔，像是一股暖流沁入心中。
「真巧。」他看著女孩伸手拿起放在面前的酒，她用塗上裸色唇膏的嘴唇抿了一口淡綠，皺了皺眉。「你喝那麼淡嗎？」
「我昨天喝太多了，今天只是來坐坐。」
「有什麼煩心的事？」明明對方只是初次見面的人，他卻不自覺將關於那個女人的所有拖出，而女孩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點頭，偶爾提問。

「我怎麼自顧自地講那麼多。」意識過來時兩人已經喝完彼此的第二杯酒，也進入了酒吧的尖峰時刻，團客的喧鬧與吵雜讓講話變得疲累，他只想逃離。「今天我請你吧。」
「用健保卡嗎？」她伸出舌頭，調皮地笑著。

夏秋之際的夜晚帶著微涼，他拉緊大衣，看見女孩站在路邊吐出藍莓味的白煙。
「來一根？」
「我不抽菸。」像是方才已經把想講的話都傾洩而出，兩人陷入寧靜，於是他靠在電線桿上看著她展示著不同形狀的煙霧，直到菸頭燒盡。「我送妳回家吧。」

他們漫步街頭，平時夜晚依舊人潮洶湧的大街不知為何空無一人，他們並肩而行，這是他久違的與剛認識的女生走在一起，他是很有分寸的人，會避開所有女人在意的事情，但女人卻不。
「要上來喝杯茶嗎？」

女孩的住處是簡易的小套房，以大地色系為主，低調卻溫暖，還沒好好觀察房間的配置，他就被她推向關上的門，並踮腳吻上他的唇，他們像是沉溺在水中的人，互相渡著氧氣，並拉扯著對方墜入更深的峽溝。
看著女孩眼中的湖泊泛起漣漪，他感覺自己玷汙了純淨的她，卻又因此感到興奮，乳白色的床單襯出她透紅的膚色，女孩口中溢出的嬌嗔更融化他最後的理智，他扣住女孩的手腕令她無法推開，只能單方面承受著毫不憐惜的衝刺，快感從身體各處湧出逼她卸下矜持，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在呻吟與喘息中獲得出口。
忘記接下來是她先爬上他的身體，或是他再次壓上身上充斥紅印的她，他們像是永無止盡的發洩與索取，直到最後再也沒有餘力。

現在的他們坐在微涼的水中，畢竟水溫合適時她還被壓在浴室的牆面，雙腳被他的手臂勾起，無法落地。
「你總是這樣勾引男人上床嗎？」略小的浴缸讓兩人只能緊靠彼此，激情過後的女孩臉上還帶著一些紅暈，微紅的眼眶讓他感到莫名的心疼，雖然肇事者其實就是他。所以為何會有這些進展呢，他想起剛進門那充滿侵略性的吻。
「只有你。」
「我不相信。」話還沒說完，她再次吻上他，酒精被若有似無的藍莓味取代，彷彿還能感受到一絲甜味。「要不要去看電影？」她輕輕的將他嘴角的液體舔拭乾淨。

為何總是無法拒絕女孩的請託呢，不過想起空蕩一人的家，或許也毫無顧慮。

於是他們再度走上空蕩的街頭，唯一的差異只有牽起的手，奇怪的是進入電影院時，卻不見任何觀眾的身影，連店員都消失無蹤，相比我的疑惑，她熟門熟路的打開爆米花機，為自己裝了一份大份的爆米花，並拉著我隨意鑽入一個影廳，那是一部兩個小時的懸疑片，對他來說像一瞬間，或許對比地球的誕生也確實是一瞬間，在這瞬間，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專心的用明亮的雙眼看著電影，而他看著她。

踏出電影院時天已微亮，上次整晚沒睡覺是什麼時候呢？世界彷彿正在甦醒，他突然感到一陣不安，像是夜晚發生的那些都只是場夢，像是當太陽升起時她將會煙消雲散。
「怎麼了？」像是發現他的恍神，被牽住的手感覺一陣疼痛，如果感覺的到疼痛，應該不是夢吧，他只能先這樣安撫著自己。
「沒事，你還有想做什麼嗎？」
「想睡一下，我晚點又要上班了。」在超市遇見她竟然只是昨天的事情嗎，他想起穿著超市制服的她，制服下的軀體除了他以外，還有誰享受過那些柔軟與光滑，好想知道。

「我家在附近，要嗎？」他慶幸喝醉的自己已將房間清掃乾淨，讓他不至於第二次的丟臉。

「晚上來接我下班吧。」深色床單襯出女孩的白皙，他拉起厚重的窗簾掩蓋光線，在黑暗之間，他感覺到女孩鑽入懷中，在她平緩的呼吸之間，他久違的快速入眠。

在一片漆黑中起床時，身邊已沒有殘留的體溫，睡前的回憶在他腦中糊成一團，他奮力撥開，最後看見那雙湖泊。好不容易將這兩天混亂的時序在腦海的時間軸上一一標註，他匆忙點開手機確認時間，還好，還沒到女孩的下班時間，他打開電燈，卻發現房間一片凌亂。

為什麼。

但所剩的時間並不允許他細想這改變的原因，他在雜亂的衣櫃中挑選著衣服，並順手在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百合花，嬌柔的花瓣與她有著相同的香氣。
他站在超市對面的牆面，翻閱著昨天累積的訊息，畢竟昨天將所有時間都放在女孩身上了，他讀著女人的一長串的道歉訊息，卻感受不到那人真正的歉意，不如就刪掉吧，還沒刪除聊天室，他看見熟悉的身影從透明的自動門走出，搭配著早已錄製好的謝謝光臨。

越過馬路時，他才意識到他根本不知道女孩的名字，只能直接拉住她的手臂，她嚇得轉身，並在看清來人的瞬間透露出恐懼。
「你是誰。」她將手從他的手掌中抽出，並緊抱著白色的帆布袋，驚嚇與恐懼逼得她不敢抬起頭與男人對峙，只能用些微顫抖的聲音展現自己的氣勢。
「妳不是要我來接你下班嗎。」
「快放手……神經病。」他直視著抬起頭的女孩，迎接他的卻是混濁且沒有精神的雙眼，而女孩趁著她的恍神將手抽回，手掌突然的涼意讓他腦袋好像更清晰了一些。

他突然想起空曠的大街與無人的電影院，還有乾淨又凌亂的房間。

所以昨天那個女孩呢。
怎麼可能是作夢，我還記得她嘴唇的氣味、她皮膚的觸感與清澈的雙眼。
我需要再見到她。

酒吧老闆的喃喃自語：

故事酒吧正式開張，但沒有優惠活動，讓你失望了。
若是路過有什麼想法，歡迎跟我說說話。
或是談談你最近做的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