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將滿一年的前兩天,我來到了瑞典第二大城-哥特堡。
北歐仍時值適合出遊的夏天,即使嘗試聯絡幾位沙發主,但都沒人在家,我不得其門而入。去旅行社問能否用現金訂機票,答案亦令人失望。
萬念俱灰之下,開始在商場裡尋找新耳機,只因昨晚在麥當勞不小心把耳機扯壞了。商場的手機行裡,陳列著高端的耳機。既使賣得貴些,但遭竊後只想把現金花掉。於是,下定決心把耳機拿起到櫃檯結帳時,店員卻表示他們不收現金。
理智線已華麗的方式全數斷開,留下最後一根保險桿。我的腦內像是失火一般,腳則帶我趕緊逃離現場。
在商場找了地方坐下,絕望像雨水滲進濕透的鞋,黏膩得也滲進心裡。沒錢沒什麼大不了,但有錢花不得竟如此讓人屈辱。
拿起電話,聯絡人在德國的友人,問她德國現金的使用狀況,友人以為我出事了,馬上打了電話關心。在聽我解釋並非生存危機後,對方放心掛上電話,而我確定了一件事,德國仍普遍使用現金。
去德國吧。
我邁出步伐離開市區。半小時後,一輛便車載上我,卻因目的地不同,只開了5公里,讓我在高速公路上下車。由於下車位置讓我難以在原地招車,只能設法走回正常人行道。在足足往南走了將近5公里後,我重新找到適合招車的地點,用力舉起大拇指,一心只想快點離開。
又過了半小時,一台電動特斯拉停下,一位小叔下了車,劈頭就說:「怎麼又是你?」。原來是在離開挪威首都奧斯陸時,短暫載了我一程的人,他跟他表弟正趨車前往斯洛維尼亞度假。
也就是說,會經過德國!
「我們在等最完美的人,而他總是準時。」又一次,那句話在耳際響起。
小叔問起我過往兩週的旅程,我輕描淡寫地說:「有好事,也有壞事。」小叔馬上好奇起來,簡單把遭竊的事跟他說後,他淡淡表示遺憾。
表弟開著特斯拉,小叔則把車上的巧克力跟腰果倒給我吃,打開電台說:「這能連到台灣的電台喔。」,過了幾秒,台灣大千電台的廣播聲響起,是台語老歌的經典前奏。我看著窗外的風景,一瞬間誤以為自己,正在新竹往苗栗的國道高速公路上。
出走一年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真心懷念台灣。
有時,我也想念台灣的食物與人事物,但前方旅途漫漫,在與每個人相遇的當下,總會忘記過往。此刻熟悉的台語歌聲響,讓我短暫回到了屬於島上的時空。
特斯拉要充電的關係,表弟與小叔把車停在充電站,小叔在便利商店買了三人份的沙拉與飲料,讓我們沒機會餓著。小叔說他今晚會跟表弟去瑞典南方的Malmo附近親戚家住一晚,熱心幫我問了便利商店店員,有沒有地方可以讓我洗澡(有些高速公路上的便利商店可以給卡車司機洗澡),但被店員打槍了。
小叔老實說起我身上有味道,希望我去洗澡,我答應他今天會找到河邊洗澡換衣服,確保他明天來載我時我是乾淨的。
但就在抵達Malmo的半小時前,小叔突然轉頭跟我說,他幫我訂好了旅館。我錯愕不已,連忙說要給他旅館錢,但被他拒絕了。他說:「錢不就是這樣嗎?總是會以某種形式來來去去,別在意。」
我何德何能。
車開到名為隆德的小鎮,離Malmo約十幾公里的一間旅館。小叔幫我跟旅館櫃檯辦好入住手續,幫我拿行李進房。我感激不已地送他們回到車上,約好明天10點來接我,再一起驅車穿越丹麥,前往德國。
因從未發生過如此天方夜譚之事,我不禁以為這是個仙人跳,但回想小叔的談吐,都是真心想幫助我的模樣。我無法在腦中建構對他的懷疑。
車子駛離前,我問起了小叔的全名,其實小叔並不是挪威人,而是阿爾巴尼亞人,而他的名字"Fatmir",在阿爾巴尼亞語中,正是好運的意思,笑說我會遇到他,是我的好運。
一個人回到旅館的房間,頓時好像回到,出走兩年前,在新竹工作出差時的氛圍。但那時的我已住旅館住到厭倦。我從房間裡的冰箱裡,拿出免費啤酒啜了一口,此刻的心情跟當時真是天差地遠。在瑞典的最後一夜,我不禁感嘆著,這趟旅程所經歷的,總遠遠超過我的想像。
隔天我們會合重新上路,開了一個小時左右便穿越國境進入丹麥,車一路往南開來到港口,哥本哈根就這樣被經過,一眼都沒能看到。往德國的船班兩個小時才一班,我們把車停下乾等著,小叔拿出他的隨身健身器材,下車在車外拉筋。聽著車上的音響,等到時間差不多,才跟著眾人的車開進船上。最終我待在丹麥的時間只有短短四個半小時,一個在陸地上轉機的概念。
船上有許多餐飲,我也就跟著小叔們稍微吃點東西,小叔始終不讓我付錢,聊到他的工作時,才知道他是經營房地產的,他在克羅埃西亞有4棟自己的房產。但看他帥氣幫我訂房付餐錢,還在車上播台灣電台給我聽,顯然他是真心慷慨。
船就這樣開到了對岸,時間來到下午五點。我們進到商店上廁所,店內的商品標價已變為歐元,我們確實在德國了。在特斯拉需要充第二次電時,也剛好是我們的晚餐時間,我們在漢堡王點了超值的5歐King box套餐,兩個漢堡、一份薯條、一份雞塊跟一杯可樂,份量十足,心理瞬間有種脫離北歐高昂物價,得到救贖的感慨。
進到德國後,看到一些建築感覺不太一樣的住房,竟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才憶起眼前的景物,像高中時看的漫畫<怪物>裡,經常出現的民房樣式。晚餐後,大概再開了一個小時左右,便到了離柏林約50公里的高速公路旁,小叔跟表弟放了我在路旁下車,一天一夜的相處彷彿一瞬間,心中除了感謝之外,也有著無以回報的罪惡感。
失去的東西,就像這樣以別種形式回到生命裡吧?我試著這麼想,讓自己好受一些。
看著小叔的車漸漸遠去,我停下揮著的手,轉身走往柏林的高速公路,讓一個已經載著另一個澳洲女便車客的德國婦人,載我們到柏林市區的外圍。離柏林市區尚有12公里。最後我在徒步6公里後,在路旁看到了一大片叢林,時間也已晚上十點。我決定紮營在空無一人的森林裡度過今晚。
我聽著遠方微微的車流聲,看著自己意識逐漸遠去。
此刻,我願意相信,自己是多麼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