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前進的每一哩路,皆源自於人們的善意。
在整整等了兩天便車,終於成功離開柏林,抵達德勒斯登之後的隔天早晨,我躺在客棧床上放空,厭世的不想退房。但這裡的房錢一晚要價650台幣,直逼我一天的旅行預算,我感覺此刻並沒有選擇留下的自由。
我在床上耍賴到最後半小時,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床收拾行李。
到車站買了Sim卡,卻不會開卡。輾轉來到電信行請人協助,一位挪威大叔店員接過我的護照,幫我上網申請註冊完成後,說因為要審核,可能大約要等一天才會開通。臨走前,他竟與我開玩笑說:「你覺得我真的幫你解決問題了嗎?」好像要我不要相信他似的,奇怪的幽默感。
原想著去賣唱,在街上逛了一圈,炎熱的天氣,讓人更加提不起勁。我回到客棧外頭,跟在德國留學的朋友聯絡,之後在網上買了明天凌晨的車票,打算前往慕尼黑,到朋友家裡叨擾安頓身心。
傍晚背上行李離開客棧,往城市的另一邊走去,巧遇了一場音樂會,那氣氛讓我想起,大學時曾參加,才剛開始沒幾年的台中爵士音樂節。那時的爵士音樂節,尚未被商家徹底淹沒,是真正擁有深入聆聽音樂,與同時有寬敞空間可享受的寫意時光。
台上唱著德文的女伶,歌聲聽來是如此美妙。我卸下背包,與當地人一同坐在草皮上仔細聆聽。夜漸深,風很涼爽,草皮上到處是人,共圓一個美好的夏夜。
感覺還未能聽個過癮,音樂會便已驟然結束。我走到附近沒有路燈的地方,把行李綁在一起,沒搭起帳篷,便把行李作枕,睡起了大頭覺。
意識在夏夜中迷航了一小時後,突然一陣很不尋常的風吹來。風在黑暗中狂舞著,我瞧見遠方的天空劃下一道雷光,心想不妙,趕緊開始收拾。撤退時我途經橋上,卻發現仍有好多人逗留。直覺告訴我,現在是擺攤的絕佳時機。
我在橋上迅速拿出吉他唱了起來,瞬間便有人停下聆聽拍照打賞。可惜好景不常,兩首歌後雨便開始滴落,只能趕快收拾行囊,躲到了建築物底下。建築物底下一開始躲著許多人,看他們聊得不亦樂乎,想必是音樂會帶來的好心情。
雨變得稀稀落落,駐留的人們紛紛離去,最後只剩下了我與街友老伯。他從容地哼著歌,沒有任何愁容,我猜想這裡大概一直是專屬於他的避雨空間。
從老伯外在的窮困,到內在的悠遊,我更加確信了一個人是否快樂,並不取決於生活品質,而是內心世界的寬裕。我在旅途中,無意間驗證了這件事許多次。
雨水與天空之間,漸漸空出了間隙足以讓我離去之後,我也與並未開口與之對話的老伯道別。過了橋找到了麥當勞,在那逗留了一小時,才又走了很長的路,找尋能紮營的地方,在凌晨四點睡去。
隔天早上,醒在Dresden某個公園的樹叢裡,雖然一早開始就一直陸續聽到人聲,但實際上沒有任何人來打擾。手機依舊不能上網,今天是週日,嘗試走去電信行,不意外地沒有營業。之後我又走回昨天入住的客棧,在客棧外面的草皮用著網路。
中午時去超市買了披薩麵包跟橙汁果腹,試著在車站外頭擺攤,身體莫名地開始燃燒,昨晚賣唱的鮮活感,此刻又回到了身上。
夾雜回客棧外頭休息,在車站唱了3小時,才在晚上8點前去吃了披薩當晚餐,之後慢慢走到昨天賣唱的橋上,一邊看著夕落,一邊等著遠方的音樂祭典緩緩落幕,繼續開始擺攤唱著,唱給音樂會沒能聽過癮的青年,唱給返家心情愉悅的婦人,唱給自己仍在燃燒的心。
沒多久,台灣人一家三口途經橋上,注意到了我的吉他袋裡,放著一張只有名片大小的國旗。在一番寒暄之後,我唱起了《島嶼天光》,媽媽很快給我鼓勵支持,我接著又再唱了《長途夜車》。許久沒能唱歌給台灣人聽,唱起台語歌也特別投入。樂聲團團圍繞我們,讓整座德勒斯登的大橋,成了我們四人的故鄉。
爸爸聽完歌,二話不說掏出錢給我。看到那張鈔票的金額,我嚇了一跳。「這樣太多了啦。」我說。
爸爸笑著,沒說上一句話,只堅持把鈔票遞給我。我鞠躬感謝,望著他們慢慢走遠。再唱過幾首歌,我收了攤開始結算,爸爸的慷慨加上白天漫長的奮鬥,今天竟是一整年來,收入最高的一天。
兩個月來,一口氣經歷了太多的好壞,讓今天的異常順利,竟沒能讓自己感到特別開心,反而有種,也許還有更大的危機,正在等著自己的不安。當日子常在兩個極端擺盪,是自己慢慢看淡了許多事物,還是心靈對起起落落,逐漸感到麻木?有時,我竟也分不清兩者的差別。
我告訴自己別再想,穩穩的走往下一步,專心的唱著每一首歌,那樣就好。
2019年7月22日,午夜2點20分,我搭上了往慕尼黑的夜巴,結束了我整整10週,橫跨芬蘭、挪威、瑞典、丹麥、德國5國,共計搭了117輛車,總里程達7千公里的搭便車旅程。
儘管搭便車的成績,也許可拿來說說嘴,但那不過是我伸出大拇指,一直站在那的結果罷了。真正值得不斷讚頌的,永遠是那些願意為了便車客停留的車主們,與他們那熱心為善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