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子看了公子魈一眼,問道:「你知道薜荔婆婆在什麼地方?」
「酆都銅蛇巷。」公子魈從身後引出一盞紅色宮燈,輕輕一抬,那燈便向上浮在空中,緩緩地往長春子手邊漂了過去,他右手輕揚,將掌心那隻金龜子扔到燈柄上。「這盞燈會帶你找到薜荔,不過,眼下你後有追兵,能不能在追兵找上你之前找到她,還是得各憑本事。」
話說到此處,石碑腳下的泉水發出一連串輕微的「劈啪」聲響,仔細看去,水面竟結了一層薄冰。
長春子伸手將金龜子取下,放進衣帶中藏好,垂下眼睛,道:「我並不想與五道將軍為敵。」
「正如你方才所說,在下向來不做賠本生意,」公子魈笑了。「不想與五道將軍為敵,得拿東西來換。」
長春子雙手一攤。「只要是我能給的,悉聽尊便。」
「這個嘛──」公子魈微笑,伸手指向長春子的胸口。「那個錦囊有點意思。」
聽到「錦囊」二字,長春子臉色微變,但還是伸手入懷,將東西取了出來。
那是一只五彩斑斕的獅子錦囊,雖然已經有些褪色,但繡工相當細緻精巧。長春子還自看著那只錦囊發怔,一隻手打橫裡伸過來,輕輕一引,之後一條淡青色的手巾輕飄飄地從打了結的囊口中鑽出,落在那手的掌心。
長春子完全沒看見公子魈是什麼時候從石碑上跳下來,又是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前的──正如同他完全沒發現這錦囊與手巾竟被自己的覺魂帶到陰間來一樣。
手巾在公子魈指掌之間彷彿活物般轉了一圈,落下一張摺成四半的紙來,公子魈用另一隻手拿過那張紙,打開一看,見是一幅雕版佛畫,畫著一件禪門公案:世尊拈花,迦葉微笑。
「你這是打算要幫你這位朋友帶『摩訶迦葉』回去嗎?這東西可要慎用啊。」
公子魈打趣也似地笑了笑,那紙箋隨即原樣折回,又鑽回錦囊之中,之後他展開手巾,看著手巾一角繡的紅色梅花,將那花湊到鼻端嗅了一下。
「好東西。」他讚賞道。
長春子手一動,一瞬間彷彿想將手巾給搶回來,但他隨即挺直腰桿,抬頭看著那名肩上站著一隻金色大鳥的男子。
「這條手巾便給你吧。」他問:「我能走了嗎?」
此時石碑下的水面已經凍成了嚴實的冰塊。
公子魈一揮手,石碑下方陡地浮現了一個門也似的方洞來。「去吧。」
長春子點頭。「多謝。」
就在長春子將要走入門中之際,公子魈突然道:「等等。」
長春子回頭看著他。
公子魈將臉埋在手巾裡深吸一口氣,道:「看在這梅花的份上,給你提個醒,尊師之所以會遇上五道將軍,應該和一個叫清臨的人有些關係。」
「清臨?」長春子心頭一驚。
「我在那覺魂碎片看到的,至於有什麼關係就看不清楚了。」公子魈戀戀不捨地將手巾收進懷裡。「阿修羅來了,快去吧。」
長春子還有話想問,卻也明白眼前不是問話的時機,當機立斷,回頭走進了石門。就在他雙腳離開黃泉結冰的水面之際,碑上的石門便即消失,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而公子魈轉過身去,饒富興味地注視著眼前那漸次加深的黑暗。
※
五道將軍緩步往黃泉行去,地面與她肩上由熊皮縫綴而成的大氅表面開始結上冰霜,然而她腳下的鐵甲卻在覆上白色霜衣的冥土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烙痕,一路滋滋作響。最後她來到黃泉深處,冷然注視著眼前帶著一隻金色大鳥的男子。
鬼面之後的眼睛看得清楚,眼前的男子不是六道魂魄,而是靈獸──
她曾聽說少昊帝家的重明鳥在黃泉安身,沒想到此番追捕入冥的生者,卻在這裡打了照面。靈獸不入六道輪迴,原本與冥府毫無干係,然而冥府之中,無論是酆都、抑或十王殿,靈獸身影處處可見。牠們憑什麼寄身地府,干預輪迴?她始終想不明白。
在此同時,公子魈也自打量著眼前這位鬼面鐵甲的將軍,而他的另一重眼瞳,也清楚地看見了鬼面之下那位豔麗無儔的美女。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阿修羅,大概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阿修羅是性格驕慢的因果,雖說隨生各道,但大部分的阿修羅都是「非天」──生為天人,卻受三毒所迷,為鬼趣所攝,但仍身負神通。眼前這位五道將軍名為婆稚,在七殿泰山王座下執掌地獄,傳說她曾多次在冥界大開修羅場,傷及無辜,後來泰山王親自為她打造了一張鬼面,要她隨身帶著,不可須臾離之。
那張鬼面真美。
比起面具底下容貌豔麗的阿修羅女,鬼面本身更加耀眼奪目──公子魈讚嘆著,幾乎想要伸出手去,將那張鬼面揭下來帶走。
「你就是公子魈?少昊帝家的重明鳥?」鬼面下的嗓音甚是低沉。
公子魈一手撫著肩上大鳥的羽毛,看著眼前的鬼面,表情一派輕鬆自在。「鬼面紅顏,冰霜烈火,妳就是五道將軍?」
「你把那生者藏到哪裡去了?」
「受人之託,為他帶路。」
「受人之託?」五道將軍冷笑一聲,道:「不會是前陣子闖進根本地獄裡的那個生者吧?」
公子魈笑了。「是又如何?」
此時四周已然陷入全然的黑暗,只剩下五道將軍一身鐵甲燒得熾熱的紅光,她肩上原已凝冰的熊皮抵受不住,跟著燃燒起來,空氣中傳來一股焦臭味,鬼面彷彿浮在火中,露出齜牙裂嘴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