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茗芳（二十三）

2021/08/30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仲春至，茶鬥興。

落英繽紛，商販夾道，其中不論大商鋪或小地攤，清一色賣的都是茶磚茶具等物，平時路邊常見的小吃食，如今反而變得極為稀有。

點茶之道，起於唐，盛於宋，至今漸衰。究其原因，無非是此法工續繁瑣並耗時耗力，諸如唯有極小範圍的嫩芽能製茶，採來的茶葉須趁鮮加工避免發黑，製茶需反覆研膏，榨盡苦汁又不能使香氣流失等規矩，因此逐漸為不須研膏揉團、手續簡易許多的草茶所取代。

但不知何故，品神閣及其西側的城鎮一帶，既是距離中原遙遠，又非該地帶的重要城鎮，卻比以往的汴京、臨安，抑或是杭州成都等政經要地，留存了更完整的點茶技藝，近乎頑固的，他處草茶興盛之時，仍堅持以點茶作為茶飲主流。每年三月所舉辦的鬥茶會，便是該城依點茶之道，文士茶客評比茶餅與分茶技藝的「鬥茶」演變而來的活動。

最初的鬥茶會沒有規則順序之分，僅是聚集了一批茶人，只要雙方達成共識便能隨心所欲的鬥茶。但這時節，正是茶農們採摘完第二批茶葉、製成茶餅的時節，有些茶農、行腳商會趁著鬥茶會，提供茶葉與賽者合作，藉此宣揚自家的商品，如此作為，促使鬥茶會在多方調整後將比試改為擂台的形式，藉由名次的爭奪加強熱鬧的氣氛，並達成促進消費的效果，實乃娛樂與商業的絕妙結合！

───雖然小醫仙興致高昂地分享了行醫時打聽到的鬥茶擂台小知識，表情眼神無一不透露出對擂台賽的濃濃興趣，也只換來王盛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以及楚泓漸行漸遠的後腦勺。

講得再怎麼澎湃激昂，當對方的目的只是逛茶市，對鬥茶半點興趣也沒有時，也只是白白浪費口舌。

比起贊助賽者，擺攤攬客是更傳統且穩妥的作法。更多茶商看中了鬥茶會期間，自四面八方前來的好茶者，乃在通往城中央擂台的四條大道設攤，藉機撈上一筆，久而久之便形成僅出現於鬥茶會期間，專賣茶葉器具的「茶市」甚至開始出現不少專為茶市而來的旅人遊商。近幾年來，該活動所吸引來的商販人潮，已不亞於大型節慶祭儀的規模，說是這個地區特有的節慶活動亦不為過。

王盛眼望著楚泓自行推著輪椅飄向遠方，耷拉著頭如同棄犬，既似自語、偏生又是小醫仙能聽清的音量，低聲說道：「你說小楚是不是討厭我了？」

小醫仙先翻白眼為敬，無奈道：「昨天被你那樣……沒有人能不受驚嚇或不覺得被冒犯吧。」

前一日，品神閣。

王盛知道楚泓提出三道問題的要求，必然是有所預謀，也隱隱察覺他最想問的大約會是自己方才打混過去的手傷，或是幾天前慌不擇路的逃跑行徑。因此真被問到時，他的心中既無訝異亦無戒懼中，反倒有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楚泓並未就此打住，順著第二個問題接續道：「我記得你那時說，他們不是仇家、勝似仇家，還說你寧可遇上仇家也不願遇上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盛聽完，默然半晌說道：「這之間牽扯頗多，我只能說他們不是敵人……應該也不會對你們動手。不願遇上他們……因為被他們抓到，我……就不能夠做我了。」

楚泓輕哼道：「不會對我們動手？那時你前腳剛走，他們後腳便趕來了，沒問幾句話便動上了手……」他倒也不是說謊，可不是沒說幾句便和男人動上手麼！他只是隱去了自己率先出手的事實，很有技巧的把話說得像是對方先行出手，絕對不是說謊。

王盛聞言臉色大變，喝道：「你胡說！孟叔叔雖然衝動了些，卻不會不問緣由便出手，玉姨生性謹慎，更不會如此！」

一字不差。

楚泓原只是想報復王盛第一問時的戲弄，蓄意把話說得模稜兩可，卻不料立即遭到揭穿───真不知該說王盛太了解他，還是太信不過他───不禁帶上一絲赧色，嘟囔道：「你和那兩人可真是情誼深厚。」

王盛如若不聞，抓住楚泓的衣襟，咬牙道：「之後呢？他們可曾受傷？若是傷了他們半點，便是你……」

他突然噎住了做不得聲。楚泓若真傷了他們，自己又該如何？

楚泓則被扯的有些氣悶，一方面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一方面又為自個兒感到不平。

欸不是，為什麼只問他們的情況，我呢？

打定主意退出戰圈的小醫仙，忍不住離開牆角跑來勸架：「問話就問話，別拽領子……」

時間回到現在。

王盛抱頭道：「我原只想抓他肩膀的，誰知道鬼使神差的……」

小醫仙同樣一抱頭：「啊──為什麼我不能分期付款，他的問題就能延後再問？明明是你惹惱了他，為什麼要牽連我？明明能早點完事，都是你害我得提心吊膽的，你給我道歉喔！！」

兩人在這兒懊悔糾結，卻萬萬料想不到楚泓對王盛不但沒有絲毫怒氣，反而有點心虛。看了王盛對夫妻檔的反應，他確認了三者關係甚為親厚，絕非仇敵，登時大為放心，今日清早便寫了鴿信通知那二人，卻險些被王盛撞破，驚出一背的冷汗，如今仍不能正視對方。

正因如此，他才蓄意避開了二人，假意指責店家茶餅製工粗糙，色澤黯淡發黑，香氣不足，小小的吵上一架轉移注意力。

雙方各執己見吵了半晌，誰也不肯退上一步，最終不歡而散。楚泓倒轉輪椅，甫抬頭便見劉淳宜不知何時站到了背後，瞪著他一言不發，不禁有些驚訝：「你明明有丁叔了，還來茶市作什麼？你若不要，便把丁叔還我啊！」

「是丁叔自己決意跳槽，別說得像是我們如意樓搶人似的！況且我來這裡，乃是為了找人。」

「哦──找姑娘家的是吧？想不到蠢劉你也有犯相思病的一日……」

劉淳宜臉色一黑：「我找的是你。」

「啊──你是個好人，但我們實在不合適……」

劉淳宜炸毛：「你能不能正經點？！」

總算找回整人的樂趣的楚泓嘻嘻一笑：「是、是，小劉掌櫃有何見教？」

劉淳宜深吸口氣壓抑怒氣，一指楚泓，大聲道：「明日鬥茶，你可敢與我比上一場？」

作者碎碎念：字數正式突破十萬！！（其實是一萬兩千）哇~誰能想到我最一開始構想這篇小說，只是想寫一篇三千字的短篇參加文學獎呢（´◔∀◔`)

順便說說我查詢宋代點茶時突然冒出的一個腦洞(？)。點茶之鬥茶，看到的資料是說主要在考驗對打雙方的茶葉與用水的品質，還有點茶時的泡沫厚度與持久性，更進一步還會進行被稱為分茶/茶百戲的技巧比拚，但最主要的勝負點還是在「泡沫」上。所以......如果我把茶粉跟水混和之後，丟到瓶子裡拼命搖晃，也能製作出點茶.......吧？咦？？( ºΔ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