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沈眠
攝影:陳夏民
陳育萱以六篇短篇小說重建六個殘酷現場,從氣爆、淹水、拆遷一路拓展到異族、性別與階級等人世間的悲喜交錯,溫柔表達對南方的牽掛與羈絆。某個熱天午後,在高雄三餘書店,陳育萱邀請如今定居高雄的小說家羅浥薇薇一同分享,身處不同地理位置,但都面向著南方的日常觀察與創作養分。
▉不同的南方經驗,重新感受城市的細節
陳育萱破題談起《南方從來不下雪》是將過去未曾梳理的高雄生活,轉化為短篇小說形式,「這是一本對南方經驗書寫的總和。」她不諱言自己對高雄這座城市的感官體驗有一大部分,總是與汙染相關,如空氣糟到連鄰近的大武山都看不見。
如今回到家鄉彰化定居的陳育萱也認為:「其實高雄的變化未曾停止,譬如高雄車站就跟三年前臨時起建的樣貌不復相同,變得很現代。我想,回想總是有空缺的,現在每次短暫回來高雄,會想要有更多對它的認識,並盡力於補全此城的多種面貌。畢竟呢,高雄是一直在改變的城市,我也得跟著修正對高雄的觀點,重新感受它變化中的細節。」
原籍苗栗、但大部分人生都在高雄度過的羅浥薇薇,如今落腳在高雄,對城市的變遷與發展更深有體會,「我童年住在中油煉油廠旁邊,那裡有日式住宿區,專供中油高階員工住居,有體育館、游泳池、溜冰場、福利社、圖書館等,所有設備都齊全,小時候的印象是完全不同階級的華麗地方。但現在那一帶早就荒廢了,變成蕭條的場所。」
隨後,羅浥薇薇講道:「我真心覺得生在高雄很幸福,因為離海很近。少女時代我挺常到西子灣,去哪裡也沒有幹嘛,就是一直在看海。海是如此寬闊,在不同的氣候下會顯現不同的氣質。當時總覺得只要到海邊,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而〈明天我們去看海〉正是《南方從來不下雪》裡羅浥薇薇最偏愛的一篇,「結局我就不多說了,總之非常可愛,既是寫實的卻又帶點魔幻性,甚至電影感,從教人傷心難忍的氣氛裡,最後變轉出喜劇效果,讓人喜歡得不得了。」
陳育萱則是分享,從事教育工作的大多喜歡〈反光〉,同樣是小說創作的朋友則會把目光放在〈放生〉、〈歸位〉。她露出苦笑:「〈第三次警告,冠昇五金行〉少人提到,請容我在此刷一下它的存在感。」讀者們被逗得大笑。
旋即,陳育萱講起此篇的創作動機,主要是想要傳達出對高雄這一兩年的政治環境帶給她的感受,「我並沒有企圖特別政治化的寫,就是放一些暗號,傳達高雄人這些日子應該特別容易感覺到的震盪感。」
▉在虛構的情節中,容納真實的人生感受
兩位小說家的作品裡都有遊走不同城市或移動的意象,但相似的是她們而今也都回到生長的城市棲居。羅浥薇薇表示,過往年輕氣盛啊,覺得世界上好玩、新鮮的東西很多,於是就假借讀書之名到國外留學,但壓根就是去玩台灣不能接觸到的體驗,「但最後卻是逃回來的,當時真的一無所有,沒有學位,也沒有賺到錢,雖然家人沒有責怪,但我就是會質疑自己,終歸人生不順遂都是源於自身吧。」
返台後,羅浥薇薇先在台中友人屋裡待了一年,寫出第一本小說《騎士》後,再回到高雄,「一回到出生的房子,重新發現城市的細節,才逐漸感受到自己在有了根,那是逃離與返回的過程。」而像高雄捷運這樣的大眾交通工具,也改變了城市的樣貌,以及人與人相處的模式。其後,因為結婚生子,羅浥薇薇透由小孩的眼睛,回頭凝望生長之地,如此一來,情感也就更複雜難言。
喜歡旅行的陳育萱,畢業後先在台南教書待了3年,而後是高雄4年,最後則是回返彰化,「彰化對我來說,好像3、40年來都沒有變化。所以總有想要向外闖蕩的心情,只要機緣到了,就想換個地方住,不想一成不變。待在南方的這些歲月裡,我往往必須挪移自己的尺度、丈量的心態,重新適應每一個城市,然後真心地喜歡自己的所在。回彰化也是因為順應自己內心的聲音說,因為覺得好像可以回家了,就回家,就像候鳥吧。」
羅浥薇薇現今生活於幼年居住過的地區,「這裡的婆婆媽媽都是看我長大的,以前對鄰里的耳語很是反感,不過現在稍微可以融入那些話題,可以理解、接收她們的電波,也會知道一些當地生活資訊,像是哪一攤菜便宜之類的日常瑣事。我並不覺得這些是壞事,人生就是已經來到這個階段,即使身為一個婆婆媽媽也沒有什麼不好吧。」此外她提及陳育萱能夠將南方的感覺轉化到小說,巧妙地躍移於真實的細節與虛構的故事之間,是頗為優異的本事。
回彰化之後,才開始寫《南方從來不下雪》的陳育萱坦承道:「我沒有做過田調,譬如氣爆受難者或消防隊員等,我就是去找一些資料,設法把真實的生活補綴成完整的故事。」
譬如高雄氣爆事件時,租住於高雄車站附近的陳育萱,面對突如其來的搖晃,的確感覺到恐怖的威力與衝擊,但其時她並沒有企圖立刻將體驗寫下,直到在彰化生活時,因為拉開距離,也才能從另外一個視野回過頭去寫南方,「那些感受都是真實的,雖然放進了虛構的情節裡。年輕時,總覺得要展示更多小說能力,不過現在我比較在乎把自己想說的故事好好地說完整,不再只是想耍炫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