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ehn

2021/10/20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 Model:作者本人……
  故事,要從風神停留時,不小心飄下的羽鱗開始說起。
  那是深藏鞘中、透明薄翅的一點微塵。輕輕地,星子般的塵埃飛越阡陌,穿過公路,滑翔至市郊,在住宅區上空載浮載沉,最後一個迴旋溜進社區中庭,閃入某扇半開落地窗的縫隙。
  陽光穿過窗縫灑落的室內,英倫風紅色格紋裙的少女來回踱步,手裡抓著比掌心稍大的筆記本邊走邊看。她特地把房間中央清出大片空地,並在地面平舖接近全開的黑紙,紙上用金屬色墨水勾勒一大一小、輪廓相交的雙圓。銀框大圓裡除了潦草得無法看清的字跡之外,還裝飾著阿拉伯式藤蔓花紋,其圓心在紙的正中央;紫銅色小圓則盤踞一角,圓心與大圓之邊重疊,內部刻滿密密麻麻的文字與符號。黑紙的邊緣以光滑潤澤的卵石輕壓,外圍的四個方位擺滿其他物件,像是拆信刀、陶缽、琉璃盞和羽毛筆,以及成排的乳白蠟燭。
  照這陣仗來看,這女孩似乎打算進行什麼不得了的儀式,是想求什麼呢?
  紅裙子少女看著小本的文字振振有詞,試圖默記所有環節,過了大概一刻鐘後,才收起筆記,披上皇家紫的外袍,執起架上刺劍,緩緩走到小圓中央。她皺著眉頭,態度有些遲疑。即使萬事俱備,臨到儀式時還是不由得感覺遺漏了什麼。
  「啊,和小逸借來的道具!」
  於是她又慌慌張張跳出圓外,咚咚咚跑到牆角的小桌拿了個角錐狀物體後,再咚咚咚地跑回原位。接著伸展四肢向前一個彎腰,將角錐放到大圓中央。透明的角錐裡充滿香檳色的液體,彩虹色雲狀物與冰晶在內部流竄,閃動繽紛光影。
  「好,總算全都齊了!」她兩手一拍發出聲響,自己似乎也隨著那響聲提振精神。少女重新把劍握穩,向前平舉,雙眼聚精會神注視劍尖,並開始慢慢逆時針原地轉圈,以劍畫圓。
  房裡的人沒有注意到小小的恩賜飄了進來。微不可見的鱗粉隨著夏季柔和的西南風帶入,無數星子充斥半封閉空間,最後靜靜躺在地上淺眠,等待下一陣氣流使之起舞。
  另一邊,少女在畫完圓後,又進行許多瑣碎步驟,同時吟唱方才背誦多時的禱詞。好不容易結束看似最麻煩的環節,她終於將舉起的劍收回,卻隨即將空著的左手直接朝劍刃壓去。待鮮麗殷紅浸染劍身,又改以雙手捧劍,將它置於面前的大圓範圍中。細長武器緊挨著透明角錐,如橫過金字塔的發亮地平線。
  紅裙少女單膝跪下,雙手交握、閉眼低頭,似是祈願;但喉嚨無聲,嘴唇動也沒動,無法得知其所為何來。但她的盼望,說不定有誰聽到了。
  儀式的主要內容告個段落,她睜開眼睛,大圓內空蕩蕩的,一切如常,絲毫未有改變。少女長長地嘆了口氣。居然連魔法道具加持也沒用,對資質幾與凡人無異的自己來說,果然還是太難了嗎?
  ——只是召喚一個使役也不行嗎?
  她無言地抬頭仰望天花板,想起小逸曾勸自己收手:「適可而止,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即使對方露出擔憂神情,仍舊一次又一次將道具借給她;可她總一而再再而三讓人失望,因此她暗暗決定,這次不行就真的放棄吧,回去當個快樂的普通人。
  畢竟連個物品都無法用意志移動,哪還有臉說要學魔法呢?現在想想,加入組織那天白哥說她頗具資質,或許不過是客套話。
  她欲從小圓範圍的地上起身,因為貧血感到有些暈呼呼,便暫時閉眼等待恢復,一面俯身向前小幅移動,伸出右手摸索方才放在大圓區域的那把刺劍。記得應該這附近的,可能得再過去一點……
  此時,冰涼觸感忽然貼上掌心,右手認出了把手的形狀便反射地緊緊抓握。想不到閉著眼也能一次就矇到劍柄的位置,看來自己這方面的感知能力還是挺好的。她在心裡如此自我安慰。
  少女拿起刺劍後試圖站直,卻還是目眩一陣,差點要往前癱倒。
  「小心點,我扶妳!」
  「啊,謝謝。」
  還好有好心人幫忙,讓她不至於仆街……咦不對,等等,這裡應該是她房間吧?
  嗖!
  意識到不對勁的瞬間,右手早已比腦袋更快出招。劍刃精準朝對方頸部招呼過去,並在即將交會前猛然停住。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對方原本還扶著她的肩,一瞄到劍影便立刻跳開,雙手半舉作繳械態勢,似乎極力想傳達自己沒有惡意。一方面紅裙少女總算從貧血的症狀中緩過來,定睛觀察眼前的可疑人士:銅綠的幽深眼睛、對稱整齊的五官、白皙得彷彿發光的皮膚,身高如神木般卻不給人壓迫感,乍看瘦削卻有恰到好處的肌肉,更重要的是那頭淺丁香色的長直髮——不只視覺上看來極其滑順、宛若絲綢,在燭光與窗外日照交互照射下更呈現多種層次的反光,以白金為主,間或點綴淡淡的玫瑰金。
  簡直令人羨慕嫉妒恨,那頭長髮一定很好摸。她望著白金與丁香的潤澤發愣,不自覺地朝對方伸出了左手,但對方顯然以為自己大難臨頭。
  「請等一下!」對方話說得急切,「在妳揮動武器施行暴力以前,先讓我好好解釋出現在這的理由——啊,別別別……我並不是指責妳,女士。總之請先把劍收起來!」
  少女依言放下武器,內心則繼續默默打量對方。原來是俊美的男孩子啊,本來還在想有沒有可能只是比較陽剛的女性;但無論方才應答的聲線,還是高瘦平板的身形,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女人。經過一番觀察後,她如此作結。然而即使心中千頭萬緒,面對可能的敵人絕不能顯露破綻。「快說。」女孩冷著臉平靜催促。
  見少女放下武器,可疑的長髮青年鬆了肩膀,站姿也變得隨意:「要從哪裡開始呢?因為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只是睜開眼之前好像聽到誰在呼喚我。」
  「就這樣?」紅裙少女蹙著眉,對青年投以狐疑的目光。
  「啊,雖然我不記得自己怎麼來的,但我知道自己是誰——更正,應該是『好像』知道。」青年流暢地回答,卻又馬上改口,像是發現什麼而欲言又止。他眨了眨圓睜著的大眼,少女的眉頭更緊了。
  「別以為裝可愛能蒙混過關,想到什麼說就對了。」她故意用稍大的動作握緊劍柄,半是威脅、半是提醒對方自身的立場。
  「唔……」對方猶豫片刻,看了看少女,又瞥一眼窗外,才繼續說下去。
  「呃,女士知道什麼是『風神使』嗎?」
  「風神使?是說風神的使者吧?這我知道,就是負責輔佐風神並擔任信使的存在。所以你想表達什麼?還是說——你是風神使?」
  「沒錯,我就是風神使。」
  「什麼?」
  想不到對方答得爽快,讓她錯愕了一瞬。面前的青年目光澄澈,不像在說謊——他不是擅闖民宅的可疑份子,因為他根本不是人,而是風神使——如果對方所言為真,那突然出現在房裡也不奇怪。咦?這麼說來,難道她召喚成功了?
  「不過風神使本就源自靈魂碎片的集合,是神的道具,在神力束縛下不能有自己的意識。所以很抱歉,在妳的法陣留住我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做過什麼,也不記得怎麼到這裡;但那邊的窗戶開著,所以我想應該是從那裡進來的。」說罷,長髮青年伸手指向少女身後半開的落地窗。
  「是這樣啊。」少女表情有些呆滯,只是點頭回應。一半的她現在沉浸在後知後覺的震驚之中,不只忘記思考,甚至忘了要為自己難得的成功感到喜悅。
  「沒錯。總之,我不是什麼可疑的傢伙,是來幫助妳——」
  唰!
  「啊啊啊啊女士妳突然間幹嘛!」
  劍尖差點劃過青年的鼻樑,被他一個動作快速往後閃開。
  少女哼了一聲,不理會對方驚魂甫定的哀怨,逕自舉劍比劃數下,復收回身側:「沒事,我只是想確定是不是真的。」
  「哎,當然是真的。房間門有上鎖吧?要是有人打開,妳一定會注意到的。」
  「這倒是。」少女雙手環胸,似是思考,「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召喚結束後你沒有馬上現身呢?」
  「那時候我就在啦。不過畢竟風神使的本體是風,風是沒有顏色和形狀的;為了讓妳看見,我可是想了很久才決定把自己變成人形啊……」青年低著頭,聲音聽來十分委屈,但他隨即掛上大大的笑容,用歡快的語氣接續道,「妳要是不滿意,變成女孩子也可以喔!」
  「不,現在這樣就行,女孩子有機會再看。我有點累了,來幫我吧。」
  當然,是精神上的疲累。少女長嘆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角錐,開始替被打斷的儀式收尾。依序請走四方守護神後,在刺劍上塗抹香料,接著站在原來的位置順時針轉圈,再度以劍畫圓,但這次畫圓的同時還得不斷向外揮舞刺劍,重複類似驅趕的動作。這段期間,青年的工作便是替她遞上雜七雜八的物事,或者幫她暫時拿個刺劍和其他道具。
  直到一切法器收畢,整個房間陳設恢復原狀,少女終於徹底放鬆地倒在床上,身體呈大字形平攤,所謂魔法師的氣質與少女的矜持,似乎完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她直直盯著天花板,哼著沒有意義的曲調,彷彿一旁佇立的長髮青年並不存在。外來的光線正以不易察覺的緩速逐漸遠離,良久,她才打破沉默,眼神卻彷彿飛離了整個地上世界,並沒有看向青年。
  「醜話說前頭,做我使役可是很辛苦的,現在想回頭繼續當風神使還來得及。」
  青年聞言並未答腔,也不點頭應聲,而是先壓抑地呵呵呵,幾秒後才爆出一陣輕快爽朗的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
  「事到如今哪還需要問我,妳不是早就開始指揮我做事了嗎?而且呀,」他刻意對著她擠眉弄眼,揚起大大的笑容,「像生活於此世的萬物一樣,擁有夢想和回憶,懷抱希望並為此思考、苦惱,我認為這種感覺挺不賴的。」
  「是嗎?你喜歡就好。」少女挑起一邊眉毛,對青年的想法不置可否,「所以你已經決定留下來了?那我該怎麼稱呼你?」
  「這個嘛,風神使沒有意識,自然也沒有姓名。就請妳幫我取吧,女士。」
  「嗯,好吧,讓我想想……」怎麼樣的名字好呢?她最不會取名了。紅裙少女翻了個身,過一會又翻回來,閉上雙眼尋思甚久,接著是除呼吸聲以外冗長的沉默。
  青年在臥床旁靜靜立著,不時注意少女的樣子,期間還一度以為她睡著,卻聽見有條理的呢喃自齒縫間流露。光線從房內四壁流失,隨著秒針推進向窗邊退走,來自室內的黑暗大軍勢力逐漸佔上風。影子不知不覺攀上高牆,深藍墨漬轉眼暈染整片住宅區,外頭已是入夜時分。
  「我想到了。」
  長髮青年伸長了脖子等待下文。
  「那麼,從今以後,就決定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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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裝故事集散地,偶爾掉落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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