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紅橘色的風暴逐漸退去,像擁抱時還是有不得不,鬆開手讓彼此歸回原處的時候,在暗夜裡熟成的果實在你入眠時無息墜落,觸及地面的衝擊鼓脹裂開時香氣才能夠外流,妳不知道樹枝在什麼時間點會選擇斷裂不再承擔,終結產自同一個源頭的共生關連,使那顆種果破裂之後回歸成為土壤,成為全新姿態的孕育者。
日夜裡妳們不再有準則的行動,依循著直覺和野性把自己完全縱容,被無法永續的罪行特赦而任其更生的囚徒,把書本放在窗台,讓風任其翻頁,把一杯煮滾的茶放涼,沒有期待的為誰講述一則盼望,和獸一起翻閱記憶裡。
迴走在界外之上的某一天,漸漸的謊言降下原本滿潮的水位,不再反複供稱和編輯自己,妳也不需要再依靠它隨機散開的形狀占卜明日,僅把秘密對切留下有種子的那一半,不與誰共有。
穿過晨光點燃燭蕊般紫色的花,坐在陰涼的青苔與露濕的樹根上發呆,在最細小的微物中啟蒙,需要長時間的透氣,起風也不關窗,風速在還未補強的間隙裡流動,讓過熱的感知降溫,時間充滿了新材質無從預期的毛邊和緩慢滲入中央的留白,日子是被沾濕的香皂經歷反覆搓洗才得以潔淨,難以入口的時期已經過去,開始聽得見重新改建的聲音,鑽取自身的粉塵灑落,讓過去的陰影蒙上一層薄薄的灰。
前陣子你握緊著只有兩條細鎖牽繫的橫桿蹲低身體快速滑出已經要傾倒的平台,反覆的懸盪接拋放棄所有身體的重心,和獸嘗試了好幾次撲空錯身和險些對撞的錯誤力道,用最笨拙的方式學習平均施力的默契,腳趾才好不容易,勾到了另一個落點。
身體牢牢的記住了擺盪的失序,平切出新的剖面,使用好久不曾動用的字彙,彷彿烈火漫燒過的稻田裡生成養份充足的有機體,在等待收成之前先自行換過了還是焦土時漫長的一季,一個對稱的截斷讓妳得以重組分裂為下一個階段的妳,導入新的遺傳基因。
「妳在哪裡?」有一陣子妳閉眼之前總會問,獸的聲音就會從不同方位的所在用各種只有你熟悉的聲部回應妳。
拿一把椅子坐在深色的木板地中央,紀錄每一個時刻的陽光打照在身上時牆面的投影,四肢是傘骨而骨脊成傘柄,還等著哪天能再把自己完全撐開,為某一時刻裡好長好久的顫抖遮蔽陰雨,成為活生生的支架。
妳可以在水裡睜開眼睛,不抵抗水的阻力記取每一個抬步時集中腳尖的力氣,濾淨汙濁的聲音專注的換氣,抵達水道另一端再冒出水面時妳已經不再是個稱職的說謊者,不再反覆施虐與獻祭,淪陷進贖償代罪循環的劫難,妳會記得水面下排開一切的張力,讓妳幫浦般收縮推進的心跳就像在真空裡朗讀一樣清晰。
獨自行走的時候妳遇到一個和妳對坐著向外凝望,手上拿著空白素描本的女孩,頭上戴著荷葉邊的草帽繫上沉穩的深藍色絲帶,充滿紫羅蘭芬香和青春無關的新品種,妳知道她在尋找新的色澤與構成,她眼神裡眺望著層疊的遠景,成為了聚象在她瞳孔裡所有事物的景深,用她的本質對應一切象徵性的全貌,她會用每一個時期的整頓和走向把底圖一次次的加深重描,畫出一顆向光的頭顱從黑夜覆蓋的草皮裡萌芽,她望向妳,像筆心一般柔軟又堅硬的說:
「我明白了自己的底限。」
花了多少時間,妳和她才懂得了界內和界外的差別,無意識的只向外索討而不向內汲收,如同把染料潑灑在紙張的範圍之外讓原有的紋路染上多餘的色彩,妳們明白再也不能無限期的被徵收,妳們需要一個底,才不至於讓所有該被盛放的內容物不停的墜落。
有了底之後妳們會成為世故的、有了空間限制的容器,擁有高度以及不易傾倒的重心,邊緣刻滿量秤時的對照標準,是用所有的過去求出的數值,而底的厚度只會拿來丈量與軸心日漸疏遠的距離。
她低頭讓荷葉波紋的帽緣遮蔽光源逐漸黯淡的眼神,如同被逐一剝落的枯萎瓣葉,折損過於盛放的青春再度含苞,手上的筆是她唯一能對外發聲的導聲筒,一張又一張的翻頁不停的複疊和塗銷,筆痕一樣深深刻印的孤獨已經接近完稿,妳和她都失去了最初的膽識,不再用草稿揭示本意,和魯莽無底的自己就在從樹上墜落到地面脹破之前徹底訣別。
讓妳回望時能夠憶起,那一刻瞬間就靜默揮散的香味,在光的切面裡如蒸氣一般被揮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