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貴族生來就立於萬人之上。
其中,王儲更是肩負著國家的未來,坐擁凡人一生都不能享受的榮華。就像她一樣,脖子上扣著鑲金的鎖鏈。她被束縛在精緻的金色鳥籠中,嚮往著飛翔。作為聖法提加唯一的王族繼承人,伊芙蕾希雅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並且游刃有餘。
從小,天資聰穎的她就很擅長掌握規則。
雖然對守舊的傳統不以為然,表面上仍裝出乖巧的模樣在叛逆與守法的邊緣試探,卻不曾踰矩。頂著「聖女」與「未來神王」的光環,連自己都沒意識到早已被沉重的皇冠壓得難以喘息。
——這並不是叛逆,只是為了維持身心健康而暫時探頭喘息。
伊芙蕾希雅輕撫著手中的佩劍,這麼自我安慰。
四周投來的視線帶著許多情緒。
其中多是好奇、嫌惡、輕蔑、懷疑,那視線像是在說「女人來這裡幹嘛」。光是站在這裡就讓人感到十分不快。
起初她只是想要動動筋骨,無意參戰。
現在她改變主意了。她在內心暗暗發誓,要將那些嘲諷戲謔的臉——包含威尼爾在內——全部採在高跟鞋底下。
她重新抬頭,對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勾起微笑。
神族聖女的嫣然微笑撩撥著一眾戰士的心弦,即使有人臨陣倒戈似乎也不奇怪。
「真美」戰士們不論男女,發自內心地讚嘆神族之花的貌美,卻沒多少人看出巧笑倩兮的聖女大人其實不懷好意。
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之下,最後一組人陸續出發了。
伊芙蕾希雅對眾人稍微欠身,腳下一踩,乘風往前飛躍。
將那些揶揄、讚嘆與評價通通扔在腦後。
……
……
雖然沒用上全速,仍然能感覺有兩人跟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從魔力量、屬性與身上的魔導具看來,這兩人都是貴族。
正想著是否該加速的時候,其中一人開口道:「我們的聖女殿下需要騎士嗎?」
笑容滿面地搭畫的正是滄雨的第二皇子冽.曼德沙。
伊芙蕾希雅表面微笑,內心有些生氣。
「我選擇騎士有兩個標準。」她用通行語說,口吻刻意溫柔,「其中一個是強大到足以保護我,另一個……就是容貌。」
冽先是一愣,哈哈大笑。「哈哈!公主殿下可真壞心,您是在說你看不上我的長相嗎?我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容貌,但我相信我能以自己的內在吸引您的目光。」
「容我提醒,您已經結婚了。」
「這我知道,所以呢?」
伊芙蕾希雅冷笑。「我討厭輕浮又不專情的男人。」
「這我看得出來。只不過,美人生氣也真是賞心悅……」
沒等他說完,伊芙蕾希雅數個瞬間移動拉開距離。
一直聽說魔族男人輕浮,實際接觸確實如此。伊芙蕾希雅內心嘀咕。
美麗的容貌是武器同時也是牢籠,她必須花上常人數倍的努力,才會被重視才能。不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威尼爾,甚至是親自帶回皇宮當成弟弟對待的小克,都是如此。
看見她的時候,首先看到的首先還是「美麗的公主」。
男人們總把她當成一朵花,看見的時候總想著要摘回去塞在美麗的花瓶裡面欣賞,卻不想她本身早就足夠優秀,不需要像是其他貴族女性那樣成為蔓生植物依附於丈夫才能生活。
這種煩躁感從小便困擾著她,直到現在也不能倖免。
無法抒發的鬱悶感累積至今,也找不到能夠敘說的對象。
她聽說魔族有位「魔族之花」的時候,就對這位西方的三皇子十分好奇。
伊芙蕾希雅被稱為「神族之花」可以是稱讚。
不論是神族或者魔族,女性總被期待該像溫室裡嬌養的花。
可是,這對作為男人的龍可就不一樣了。
他被稱呼為「魔族之花」,肯定是譏諷超過讚美。
這是為什麼?
他對此又有什麼想法?
出於某種共感,伊芙蕾希雅對此非常好奇。
可遺憾的是,他們雖然仍講共同的語言,可惜龍卻對她毫無興趣。起初她略帶傲慢地感到不解,仔細思考之後才意識到——或許他們是競爭關係。
畢竟這裡可是魔族,至少有一半的人能夠與同性交往甚至結婚。雖說貴族為留下子嗣仍然傾向於選擇異性,可戀愛上就不同了。
也許這就是他被說是「花」的原因。
考慮到這點,伊芙蕾希雅就只有略帶遺憾地收回自己的興趣。
畢竟來自戀愛對象外的人強加的好意實在太冒犯了,她也無意令人不快。
數個起落踩踏樹枝,在讚嘆與錯愕中﹑伊芙蕾希雅很快就到了隊伍前面。
森林深處的血晶近在咫尺,蟄伏黑暗的魔獸也是。
她用聖氣凝結成光劍,在魔物近身之前,輕易地在森林內趨近的魔物刺穿,往血霧的盡頭走。
伊芙蕾希雅切開魔獸的額頭,取出散發光芒的魔核。
這瞬間她才突然意識到,這個選擇很可能會為她帶來麻煩。
倘若父王與母后知道,肯定會非常生氣。到時候,得好好想個理由……或者是乾脆先道歉更好?伊芙蕾希雅慢了半拍才陷入憂愁,循著魔力最強的地方往前走,抵達一片空地,她不禁愣住了。
魔獸的屍骸四散,刺鼻的血腥味衝擊鼻腔,伊芙蕾希雅忍不住皺起眉頭。
月夜銀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稀稀落落地落下,落在站在魔物屍身前的青年身上,疏落的月影照亮他凜然的側臉。
黑夜般漆黑的長髮及膝,冷月下,眼眸猶如紫水晶般晶瑩。
「鏘」一聲,黑氣纏繞的魔劍入鞘。
……真漂亮。
龍稍微側頭,視線與伊芙蕾希雅接觸的瞬間,冷然的表情融化成笑。
從那張看似溫和的笑臉中,能夠看出一點不明顯的得意。聽見他說:「這次是我贏了,下次我也不會輸。」
「……下次?」伊芙蕾希雅一愣。
「妳不是打算參加武鬥祭嗎?那麼,我們在賽場上就是敵人。」
伊芙蕾希雅楞了楞,卻笑了出來。
「確實如此。」
龍優雅地對她稍微欠身。「伊芙蕾希雅殿下,我會在終點等著妳。」
她目送著龍的背影在森林裡遠去,一抹愉悅的笑容才爬上嘴角。
這種將她視為勁敵的挑釁出乎意料地取悅了她。她很快進入森林深處,模仿龍取得了血晶與魔獸的核心。
穿越森林後,正好看見在終點休息的龍,視線相交時用口形說「真慢」。
前言撤回。這傢伙可真是孩子氣。
「你——」
「伊芙蕾希雅殿下,您可終於出來了!」小克一臉驚駭地上前,「聽到您也加入的時候,我簡直嚇壞了。請您別再這麼做了,要是被雷爾契侯爵知道的話……」
「被我知道又怎麼了?」
回過頭,面帶怒意的威尼爾雙手抱胸地走來。他抿著嘴唇,顯然心情不大好,「伊芙蕾希雅,我是怎麼跟妳說的?」
伊芙蕾希雅優雅的把一縷瀏海攏到耳後。
「哎呀,我是不是聽錯了。區區一個侯爵,難道是想命令本公主?」
「伊芙蕾希雅,妳為什麼總是這樣解讀我的好意?我是擔心妳——」
「所以才想控制我。」伊芙蕾希雅冷冰冰地接腔,「很抱歉,倘若真的遇事,會是我來保護你。」
「……伊芙蕾希雅,妳可別太過份了。」
「我就是如此,倘若你不滿,可以去找別人。」她頓了頓,湊到未婚夫的耳畔,聲音甜膩地猶如情人繾綣,「——就跟以前一樣。」
威尼爾被這句話徹底凍住,說不出話。
「可是妳一點也不在乎,不是嗎?」
「我是不在乎,那又如何?如果你是真的擔心我受傷,那何必做了又來問我。」
「伊芙蕾希雅……」威尼爾放柔了語調,伸手要碰她的肩膀,卻被閃避。
伊芙蕾希雅以扇掩面,側身迴避他的觸摸。
「威尼爾・雷爾契,少用碰過其他女人的手摸我。」
「這裡是滄雨,妳非要在這裡翻舊帳嗎?」
「這不是舊帳,你身為侯爵卻想控制作為王儲的我。以下犯上的一直是你。難道你以為責備我,就能讓我改變心意嗎?即便你真的是出自關心,但以你對我的瞭解,你是真的認為我會喜歡這種說法嗎?」
威尼爾說不出話了。
「你說我翻舊帳,是嗎?那很好,我就不生氣了。你別想控制我,我也不想去管你做什麼。你就隨便找些能夠安撫你的人,去玩適合你的遊戲吧!」
這對本來就不睦的未婚夫妻戰後更是一言不發,並坐的馬車內,誰都沒開口。
令人屏息的沉默中,伊芙蕾希雅發自內心地慶幸自己跟威尼爾不住同個房間。
至少她還留有能夠喘息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