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宜蘭傳藝中心
治好了腿,谷溪又是一條好漢。
阿金為了慶祝我這條腿痊癒的新氣象(他真的什麼都能扯),邀請兩位嘉賓──浩呆和忙妞一同出遊。兩位是拍生活Vlog的YouTuber。
浩呆是前年從美國移民來台的,父母都是亞洲人,父親還是台灣人,所以從長相判斷是難以察覺的,大概是這個原因,浩呆的影片中經常講到兩國文化差異,不少經驗談讓人受益良多。
忙妞是外貌美身材好的鄉下女孩,多半遊走在鄉野間,深得喜愛懷舊情懷觀眾的心。
我和他們不大熟,見過面的程度,阿金會邀請他們讓我有點意外,他說選他們是因為接下來要拍的地點和他們的設定不會相差太遠,他們也能拍自己的影片,邀請費便宜點。
說這麼多,重點是什麼眾人皆知啦!
總之,我們要去宜蘭的傳統藝術中心囉!
我們決定朝東邊發展實屬不易,去傳藝中心會經過雪山隧道,這是少數全員見鬼又被鬼追人的案例,所以行駛隧道心驚膽顫──被瘸腿阿伯追著跑的陰影啊。
「這不就是你們找我的原因嗎?那請相信我的命格。」陽鎮赤語氣沒有飄忽不定或猶疑。
明明他懷疑過自己能不能真的鎮鬼祟,之前也吐露過類似的話,現在言之鑿鑿的,有點擔心他視己生死於度外,我告訴他不要有壓力,這種事哪能控制。
「你們想要繼續工作,我也會盡責當鼓勵員,不會逞強,你放心。」他回道。
這不像樣的回答!我說:「嘿,你這根年紀輕輕的老油條,這話說得滑溜溜,逞強的程度能描述一下嗎?」
「我要是沒發揮作用,雇用我工作的意義是什麼?」陽鎮赤沒正面回答,而是採用有理有據的側面說明逞強與否不是重點。
「組CP?」我個人認為這個意義應該更大些。
「……」陽鎮赤緊繃的面容垮了,發出無奈的笑聲:「這個不逞強。」
「那得感謝我長得好看性格又好,你才能當我另一半都不費力。」我拍拍胸膛,開玩笑,跟我組CP怎麼會逞強。
忙妞和浩呆笑了起來,一人一句的說「我們好閃啊」、「阿溪真的體貼人耶」。聽他們胡說八道,我平日就是暖男,等他們多認識認識我就知道了。
造成「臉好看景好看」成員心理陰影的隧道,順利的行駛通過,出雪隧後看到藍天白雲綠山,像是千辛萬苦重返桃花源似的小激動。
「這就是跨越難關!我們再也不用怕了!」要不是車高有限,美美就跳起來歡呼了。
「晚上回來才是關鍵,大家別亂買亂拿東西啊。」阿金睨我這個帶老人家登山杖而被鬼追的禍根。
我心不平,憑什麼這個在山上拉屎的阿金能趾高氣昂的!阿金說排洩物能當肥料,當然比我好得多。聽他五四三,那坨糞不知道多少糖和鹽,毒死植物要遭天譴。
窗外的海景和角度所致,看不出龜形的龜山島,海島上空籠罩積雨雲,但我們這裡是朗朗晴空,挺神秘又有趣的畫面。
忙妞問我們:「你們花東遊要延期到什麼時候啊?」
說實話,我們根本還沒拍,說不定還得重新規劃,或者改去六十石山拍拍金針花海也很好。
問題的回答由阿金來:「等阿溪結婚的那天吧,來個亞熱帶海灘婚禮。」
這話太厲害,槽點多得我不知如何下手,結果浩呆接了莫名其妙的話:「在海灘舉辦婚禮,掀谷溪的紅蓋頭,孰知掀蓋頭的不是人。」
「……」我想像了下,真符合我的體質啊!
「洞房才掀蓋頭,是想野外洞房嗎?」陽鎮赤一語驚醒夢中人,看來能免去婚宴現場的靈異驚悚了。
話題結束好半晌,我突然想到:這群混帳怎麼以我「嫁出去」為前提進行討論?我是不是還要丟捧花啊!可惡,第一個就往阿金臉上砸!
從台北來到宜蘭,景色與氛圍全然不同,宜蘭土地開發不似都會區密集,生活步調亦有慵懶恬淡之感。
「鴨賞!」
「三星蔥!」
「包心粉圓!」
「羅東夜市!」
很遺憾,我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往街上的招牌,觀光裡美食這一環當然不容小覷啊!
然而,我們的首站不是以美食為開端,而是直接前往傳統藝術中心。
傳藝中心是個很妙的地方,園區中歷史遺跡和人工製成的街景交雜而成,例如:文昌祠、黃舉人宅、廣孝堂,半真半假的體現出帶有現代化的古早年代。
因此,有些人並不喜歡這種後人刻鑿痕跡過重的古蹟園區。
我們工作室沒收廣告費,沒有講好話的壓力,於是又是一場照本宣科的介紹詞,第一次現場觀看的浩呆表達了感想:「哇,有點像『玫瑰瞳鈴眼』的旁白……」
跟盛竹如老師道歉啊!
還有我是主演不是旁白!
還有我是在介紹景點,不是在介紹人類情慾!
這浩呆不是前年移民來台嗎?他怎麼知道這麼久的台灣鄉土劇?浩呆說有網友推薦他看一下,能瞭解早年代的風土民情,忙妞搥打他:「你要瞭解,不如看『戲說台灣』啊!」
「……」我看向阿金,他知道需要吐槽的人太多,我一個沒用的小人物是力有未逮嗎?
傳藝中心規劃人工街景──文昌街是傳統閩南街屋建築,帶有日治與西洋風格,進駐許多以前的生活用品、服飾與童玩小吃的商家店面,幾個師傅臨街進行現場表演,像是拉糖蔥、燒玻璃雕飾諸如此類,與實際老街無太大差異,只是缺乏歷史淵源而略顯空泛。
忙妞和美美在街上走到一半,頭頂雷達感應到什麼,興奮地齊齊跑進一間名叫青春照相館的店,裡頭是民初傳統服飾,提供服裝與環境讓客人體驗復古風。
「阿金,不妙啊。」我面色凝重。
「怎樣?」
「我穿什麼都好看,那得花多少時間拍攝?」
阿金拿了幾件衣飾,「不然拍一拍出個民初谷溪寫真集?」
「……」我就說我在賣身吧。
忙妞和美美分別換上不同色系的碎花洋裝;我穿了襯衫和吊帶褲,配上大圓細框眼鏡和灰帽;浩呆換了長袍馬掛;不知道誰給陽鎮赤選了花襯衫,將頭髮往上梳,渾身寫著拎北就是流氓。
美美將陽鎮赤推到我旁邊,眨著閃亮亮的眼睛:「民初年代的地痞流氓x知識菁英!」
忙妞雙手交握,目光閃爍,吐出讓人尷尬不已的口白:「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午後,流氓將菁英推到暗街小巷的牆上,揪住菁英的衣領要他滾遠點,菁英毫不畏懼,流氓心裡煩躁,衝動之下吻上那殷紅的雙唇,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只是不禁想再深吻……」
「這是要我們擺動作嗎?」陽鎮赤問。
「呃……」很難說不是,她們可能想把幻想實體化。
陽鎮赤被阿金叫到一邊說話,待他過來時,他推了我一把,背部撞上牆,疼痛使我昏花數秒,再定眼一看,陽鎮赤罩在我前方,我嚇得不輕,一掌往極近的臉上推,不過馬上被截住。
陽鎮赤勾起嘴角,笑得有點賊,但不是嘲弄的意思,總之笑得我有點臉熱。
「你害羞了。」他輕聲後離開,問攝影師昂哥,「這樣可以嗎?」
「可以。」昂哥給阿金看,阿金笑了,笑得特別奸,「阿溪真是寶藏啊,這誘人的小東西,我該拿你怎麼辦?」
「……」媽媽,賣身真的好可怕!
這裡還有許多民俗技藝表演活動,在各處建築外有一圈圈的圍觀人潮,我們走進手工製香區,屋外曬著一排排的香,濃濃的檀香彷彿置身廟宇。進小屋裡,能見到一位製香的老師傅關在玻璃隔絕的小空間,在塵霧裊裊的空間中工作。
師傅手裡握著沾水的大量竹枝,握在手中散成圓圈狀,接著在桌上香粉中來回掄打,藉此動作讓竹枝沾黏香粉,同時造成細粉飛揚,師傅的墨髮染了半白。
我們第一次看到手工製香,不由得看呆了,掄香技法是門藝術,然而是即將失傳的黃昏產業。
我想了許久,對傳藝中心的看法有了一些轉變,於是做了一段結尾。
「傳藝中心要做的,或許是讓更多人知道台灣還有什麼文化,以及這些哪天就可能失傳的傳統技藝吧。」
到了午飯時間,園區販賣的正餐偏貴,我們打算吃點小吃和路上買的超商麵包止餓,晚上再去夜市大吃一頓。
陽鎮赤給我一根黑豬肉烤香腸,坐在我身旁邊啃邊說話:「溪哥在想什麼?有點心事的樣子。」
「咦?」我摸摸沒管控好的臉,「不是心事啦,只是希望我們頻道,也能讓傳藝傳得更久一點。」
「溪哥喜歡民俗文化?」
「還好,我和阿金當初開頻道沒想太深,喜歡吃吃喝喝到處玩,而且我們都挺喜歡台灣,想讓更多人知道台灣多好玩。」我回想每期影片,一嘆:「會不會讓人覺得台灣走靈異觀光啊?」
「咳。」陽鎮赤轉頭輕咳一聲,「不會,你們做得很有趣。」
「是『我們』啊。」我笑著指正他的語句錯誤。
陽鎮赤怔了下,莞爾點頭。
我覺得他笑容疏離,隱約有些不對勁,正想說點什麼,浩呆坐到我旁邊說話:「私認為你們頻道核心應該改成甲甲旅遊。」
忙妞坐到陽鎮赤旁邊,不認同其看法:「愛情就是要藏在不經意的細節才美,你這是不是中西價值觀差異?阿溪,我贊同你們假藉靈異旅遊之名,行愛情發展之事。」
我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朝阿金大喊:「我不走吐槽役路線!」
傳藝中心有定時定點的藝陣演出活動,會從文昌街那邊一路到廣場中心,小時候娛樂活動不多,逢年過節就愛去廟口看舞龍舞獅,宜蘭藝陣團隊展現更多元。熱熱鬧鬧的表演隊伍一步步前去廣場,亦將人潮從街道帶向演出中心。
「這很像是遊樂園,就是那個……環球影城那樣的狂歡遊行,而這是台灣文化版本。」我放大聲音說話。
「台灣遊樂園應該要舉辦這種的盛妝遊行,這更吸引外國人啊。」浩呆湊到我旁邊大聲說話,要嘛大聲說要嘛靠近說,不要一起來啊!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大聲回他。
「……」浩呆這才捂著耳朵遠離幾步。
藝陣活動結束後,我們做了彩繪紙傘體驗活動,正式結束傳藝中心的行程,園區比我們想像得還要大且多元,這是很適合家庭旅遊的地方。
我們坐在階梯上曬夕陽,整頓一下再去羅東夜市。
「都來宜蘭了,晚上想泡礁溪溫泉啊──」忙妞脫鞋揉腳底板。
「!」我們團隊齊齊看向負責人阿金,阿金聳聳肩,「自費的話,沒什麼不可以啊。」
我們糾結片刻,決定還是在礁溪住宿,阿金和美美翻找能泡湯的旅館,訂好旅館後,天色也暗了下來,便出發前去羅東夜市。
夜市是台灣有名的文化特產,各地夜市自有特色,不變的是人都很多。
宜蘭羅東夜市有著其他縣市少見的小吃,像是蔥啊蔥啊蔥啊之類的,浩呆對這一把把的蔥味不適應,吃完義豐蔥油派就是身體含蔥極限量,自然也不能享受滿滿三星蔥的炸三星蔥餅。
我對蔥沒有太多期待,而是等著這一碗冷熱相融的包心粉圓,又甜又綿的極佳口感,再來一碗也沒有關係。
因為羅東夜市人多,我們決定每人買幾項食物回車,車上有放折疊桌,擺著邊吃邊拍,不用擔心被撞被罵。
我買蚵阿煎和包心粉圓,其他人提了重口味的食物,蔥味蒜味烤肉味……邊吃邊等人歸隊,忙妞和美美是最後回來的。
帶著奇怪的老伯。
老伯來回搭著忙妞和美美的肩膀,一臉色瞇瞇的……
兩個女生沒半點反應,又見色老伯忽隱忽現的Opactiy 50%,我頭都痛了。
我湊到陽鎮赤耳邊小聲說話:「有個鬼阿伯跟著美美和忙妞,你走過去驅靈一下。」
陽鎮赤看不見在哪,疑惑地走到她們兩個面前,色老伯馬上跳開──跳到我肩上。
「呃啊!」我邊跳邊拍肩,但哪裡拍得到鬼魂,急忙喊道:「陽鎮赤!祂在我這裡!」
陽鎮赤跑到我旁邊,色老伯又飄回忙妞肩上,發出嘲諷的笑聲。
唔喔……有沒有讓人這麼火大的蒼蠅阿伯……
美美舉著護身符亂揮,但沒有效用,色老伯還在享受年輕女孩的芬芳。
忙妞不怎麼怕靈異現象,詢問狀況得知鬼怪喜歡在女人肩上跳來跳去,拉著美美到陽鎮赤旁邊,一人一手搭在她們的肩膀上。
老伯害怕陽鎮赤,只能伸長手勾著我的肩。
「一定要搭人肩膀啊!這蒼蠅阿伯好煩啊!」拍也拍不死更煩!
「阿溪,還有位置!」忙妞抓了我一把,讓我坐到陽鎮赤前方。
我被包裹在陽氣之中,老伯掃了一圈,對餘下的阿金、昂哥和浩呆分別呸了一次,悻悻然坐在一邊。
昂哥舉著攝影機,從這台應該被稱為靈異界也能使用的攝影機看到一切,頗為困惑:「這老伯討厭男人,怎麼還會黏著阿溪啊?」
「可能他陰氣重?廟公不是說過阿溪是祂們喜歡的嗎?」阿金說。
「……」他們怎麼就不能反省是自己蓬頭垢面,連鬼都不喜歡啊!
阿金瞅眼攝影機畫面,車旁窩著靈體老伯,判斷威脅性極低,說:「先吃完吧,說不定等會就走了。」
我起身一動,色老伯蓄勢待發,無奈之下,由浩呆將食物拿給我們,我看陽鎮赤沒手吃東西,遞了根七里香串到他嘴邊。
「謝謝。」陽鎮赤順勢咬一塊。
「還要什麼?」
「包心粉圓好吃嗎?」
「好吃啊。」我挖一顆給他。
「謝謝。」陽鎮赤嚼了嚼,皺眉,「太甜了……」
「屁啦,你再試一顆……」
《鎮赤底迪の酒池肉林圖》
「阿金,你要不要再重新想想我們的經營方向?」舉著攝影機的昂哥問。
「這是額外的支線啊,多拍點,等阿溪回過神就沒了。」阿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