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朋友問我:妳家姊妹感情不好嗎?我楞了一下,不知她為何這樣說『窩,因為我沒聽過你叫過你姐姐的名字』,我笑了,這個習慣就像從小被教導筷子要怎樣拿、筆該怎麼握,來自爸媽認為「正確」的教養方式,慣性的每天重複;弔詭的是,其他姿態儀式隨著年齡的增長早已風中凌亂、恣意奔放了,但不直稱姐姐們的名諱、更遑論連名帶姓的叫法這點,倒是不曾改變。
長大後,隨著工作領域的不同和姐姐間的共通話題越來越少,再加上二十年在外地的工作調動,二姊也有自己的家,姊妹們之間除了偶爾的生活聯繫,其實很少長時間相處的機會,直到我生病,直到某一天早上,發現號稱會回家的外傭逃跑了。『我想辭職了,工作好累』大姊說,雖她身兼某公司風控長某金控副總的身份,的確燒腦燒心,但我知道我的病是促使她離開職場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姊細心的把橘子上的每絲纖維挑起,這是她吃橘子的怪癖,不吃纖維,且不吃濕的橘子,我想這點輕省老媽挑選水果的壓力,反正不管品質如何,買回來的橘子都有人吃。我目光隨她的手指移動,大姊的手軟棉肉泡,像是嬰兒的手,沒有成人手指頭的根節分明,沒有青筋,沒有斑痕,可真的說是人見人愛花見開元寶滾進來的那種奶油桂花手,『吃一點』奶油桂花手拿一小瓣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搖搖頭,巨大的噁心感和渾身腫脹的不適,我沒有食慾。『唉,台大醫院的陪病床真的太窄小了,晚上很難翻身睡啊,應該加寬才是』大姊邊說話邊以艱困怪異的姿勢嘗試站起來,為了避免碰觸前陣子拉傷的腰部......,雖然實在很不合時宜,但我莫名的想發笑,又想起少女時期對她的惡作劇,那時的我正在準備高中聯考,每天焚膏繼晷的苦讀,她同樣在準備大學聯考,但是每天早睡晚起,不補習不熬夜,照樣隨便考隨便過,對比我的憔悴委靡,看到她燦爛開心的樣子,於是,我不開心了。本著「獨苦苦不如眾苦苦」的博苦精神,我開始在半夜趁她已熟睡或是早晨她尚未清醒時,輕手輕腳的到她床邊,然後驟然整個人直倒在她身上,若她睡的太熟,還會故意前後扭動,等到她快要醒來的時候,我再迅速奔逃。我想大姊那陣子應該一直誤會被鬼壓吧😭,直到某一天早上,我來不及奔逃被抓包,才結束她被攪擾的睡眠時間,只是那時的我們都沒想到,中年之後,我還是攪動了她的睡眠。
隔壁病床的太太詢問聲音此時響起,大姊拉開了廉子,看到她疲憊佈滿血絲的雙眼『對不起,昨晚吵到你們了』她充滿歉意的向我們致歉,我連忙說『大家都一樣的,一起努力,我是基督徒,有信仰可以堅持下去窩』,然後在鄰床氧氣桶的嘶吼聲搭著我化療機器的叫囂聲中,我發現我喉嚨發乾,不知道接下去要說什麼了,在人的軟弱和巨大傷痛中,言語瞬間蒼白無力了起來。出乎意料的,這時奶油桂花手忽然扭動了起來,向著臨床太太揮舞加油,大概一個體態豐富的中年熟女動作實在太可愛,她破涕為笑了。幹的好,奶油桂花手。😁😃
醫生和護理師陸續來到隔壁病床,要向家屬解釋是否要移到安寧病房的事宜,大姊拉著我還有我的三個化療小巨獸機器出來陽光走廊走走,一掃數日的陰霾難得今日有冬陽,大姊指著遠方大樓上的標示說『妳看,是你們的十字架耶』,我瞇著眼望去,的確,在路的盡頭處,矗立著一棟大樓,上頭有大大的十字架,我想起多年前某個姊妹說,人的盡頭神的起頭。我握著大姊的手,彷彿我們之間有道無形的血緣之線,源於爸媽的愛,將我們纏繞在一起,我的手暖暖的,我的心也是。
以此文獻上我的感謝祭:謝謝同住的老媽和大姊,妳們無條件的愛,是我走下去的力量。謝謝二姐全家隨時全力的扶持和人力幫助,謝謝二舅第一時間聽到我發病立馬從嘉義趕來台北擁抱我,謝謝瑞芳、家珍、嘉萍你們在急診室的服事,即時安慰一顆驚懼的心,永誌不忘。謝謝基督之家的惠慈牧師、開勝美賢區牧、公義樹仔們、百基拉姊妹們,還有高雄的屬靈媽媽復華姐、 禱告同伴晶嵐、甯馨姐姐、敏蔚、高雄辯護人室的秋葉學姐和學長們,宜蘭的惠玲庭長和親切的同事們,姵蓉師母,小皮前小組長傳道,好友阿娟、慧雯、麗美和泰一,謝謝你們不住的禱告和祝福,讓我可以在病痛中仍有力量前行,我知道還有許多的代禱勇士正在劬勞的為我禱告,神紀念你們的擺上,必然多而又多且加倍的傾福在你們懷中。謝謝我的主治黃聖懿醫師和醫療團隊,神大大恩待你們在專業上的服事成為眾人的祝福。最後,我謝謝賜我生命氣息的神,雖然曾經生氣也鬧過脾氣,但兜兜轉轉的還是回到祢面前,但願我能真實的活出常常喜樂,靈不住的禱告,凡事謝恩的生命,不論前方光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