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屍篇：明日黃花 (19)

　　在一個不起眼的街角，方孝賢一手扶著牆，一手摳著自己的喉嚨，拚命想把胃裡的東西全數吐出來。他本來是不想隨地製造穢物的，無奈實在太過噁心，根本忍不住。

　　抽籤抽到生吃活屍的肉，居然還不算抽中籤王，當真是「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曾經數度流浪在外的他，當然不擔心離開這裡會無法生存，如果不是為了紀衍良和祝永晴這兩個被自己當作弟弟和妹妹的人，他才不會留下。

　　不過，他也能理解其他人的想法就是。

　　雖說整個社區除了醫院，便只有關山的別墅有發電機，但這裡供應三餐、熱水、醫療還有能夠安心睡覺的床鋪，如果有需要，還可以透過登記，獲准使用醫院的電力。吃飽喝足後行有餘力，也有人自動自發教育那些年齡較小的孩子，提供在這世界生存必要的知識。

　　何況，他們這些平民百姓也沒什麼反抗的能力。關山的這群手下一個個都像傭兵部隊出身的，冷血無情又強悍，持槍的樣子也是有模有樣，反觀其他居民的武器都被沒收，就是任務會用到的刀械也是都借來的，待任務結束後便要歸還。

　　而且一旦逃跑，就不能再回來這裡，大家自然不會輕易下決心。

　　這世界就是這樣吧，不為刀俎，便成魚肉。

　　吐出最後一口，方孝賢覺得自己渾身虛脫了。

　　忽然，有人從後面拍他肩膀，令他身軀一震，轉頭一看，是孫雪英。

　　面色鐵青的她遞來一瓶礦泉水，「還好吧？」

　　他接過水瓶，打開瓶蓋，接連漱了好幾次口，才把剩餘的水往腹裡灌。

　　「你明明可以用自己的槍法換取豁免證，何苦這樣為難自己？」她沒好氣道。關山的部隊再怎麼強也難免死傷，所以一直有擴編計畫，只是他底下的人都沒耐心教，方孝賢如果願意，正好可以接下這個缺。

　　「我不想幫這些人。」他說。

　　「可是對方要祝恆雨教他們射箭，祝恆雨就答應了啊！」她不覺提高了音量。

　　「恆雨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我真是不懂你們這些人。這下可好，好像跟你們不熟的我才是神經病。」

　　「其實我認識恆雨和永晴，也才幾個月的時間。」

　　孫雪英睨了他一眼，懶得多說什麼，卻聽方孝賢又說：「不過你放心，不管你在醫院幫忙救的是好人還是壞人，都只是盡你醫者父母心的職責 ，不用內疚的。」

　　聽到這話，她耳根發燙，沒想到連方孝賢也能看出她的想法。

　　災變前她明明很討厭護理師的工作，如今卻用來換取保命的豁免證，想來也是很諷刺。而這明明是一份救人的工作，她卻要為接下來可能要幫這些變態殺人魔治療而感到煎熬，這又是另一種說不出的苦。

　　嘆一口氣，她說：「我來找你，是為了別的事。」

　　「什麼事？」

　　她四處張望，確定沒人注意到這裡，方才低聲道：「跟我來。」

　　其後，兩人鑽過數條巷道，最終發現在整個社區的後面，有一條用鐵絲網圍起來的小徑。穿過小徑，是一大片農作物種植區，想來此地便是社區蔬果能夠自給自足的來源。原本再平常不過的事，方孝賢卻在深入其間看清部分農作物的樣貌時，險些又乾嘔一回。

　　沒錯，大部分的水果根本就是說謊者變成活屍後，其屍花所結出來的果實，包括橘子和草莓這類應在冬季盛產的水果，皆是。

　　「這真的……喪心病狂。」方孝賢摀著嘴，很難想像這些屍花是他們偶然尋得，抑或是刻意製造說謊者，再從中挑選出來的。他偏頭看向孫雪英，「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被派去照顧一位昏迷不醒的植物人，她是一個上年紀的老人家。據說她本來有一位看護，不過前幾天被放逐了，所以才找我遞補。哦，平常沒事的時候，摘些蔬菜水果給廚房，也是我的工作。」

　　「放逐？」方孝賢抓到可疑的點，「那位看護沒有豁免證？」

　　「她有，但是她弟弟沒有。」孫雪英說：「結果前幾天，她弟弟抽中籤王，必須挖出一位親人的眼睛，偏偏他們姊弟一直是相依為命，沒有其他的親人。」

　　「後來呢？」

　　「如果任務中的對象是有豁免證的人，就只有兩條路可以選。以這對姊弟為例，姊姊可以選擇與弟弟斷絕關係，那她就不必被挖去眼睛，但相對的代價是，弟弟會被處死。反之，如果姊姊不願斷絕關係，兩人就會一起被放逐。」

　　「可是，這很奇怪啊。」方孝賢歪頭道：「按原本的規則，弟弟大可以藉口說任務無法完成，自己離開社區就好。」

　　「好像一旦演變成這種情況，關山那些人就會逼他們做出極端的選擇，其他相對輕鬆的路徑都不再適用。」孫雪英解釋說，「因為這樣他們就可以看到更有趣的戲碼，比如一方怪罪對方抽中籤王拖自己下水，另一方則怪罪對方憑藉豁免證過著樂不思蜀的生活，很自私自利之類的。」

　　「這……聽起來還是怪怪的。」他的表情有些沮喪，「算了，可能是『法律和規則應該制定得足夠嚴謹，不能有漏洞可鑽，也不可以朝令夕改』這種觀念已經深植我腦海，才會在意這種事吧。」

　　「他們本來就很隨便啊。」孫雪英說：「根本只是想玩弄別人而已，規則什麼的，才不是最重要的。」

　　方孝賢想了想，的確是如此，他們就是以整人為樂，整一次不夠，還要整第二次、第三次，所以孫雪英才能輕易發現水果的真相，這些人應該是很樂見吃過水果的居民崩潰的樣子。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這一路上不是在逃跑，就是急著趕到這裡，都沒注意周圍的資訊。說不定，他們其實一直在招募新人進來，不然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可憐蟲自投羅網，讓他們惡整不完的居民？」他說。

　　「我怎麼覺得自己躺著也中槍？」她無奈回道。

　　「等等。」方孝賢忽然拉著她，往其中一棵屍樹靠，並低聲問：「無論如何，你都會幫我吧？」

　　被他驟然用「壁咚」的姿勢困在男性的氣息裡，孫雪英吞吞吐吐道：「這……我們都踏在同一條船上了。」

　　話音剛落，方孝賢竟捧起她的臉龐，霸道地親吻她的唇。

　　事情發生得毫無徵兆，霎時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連反抗都不記得，只是任由他變換角度，反覆強奪她雙唇的柔軟。

　　待意識回復，她第一時間想的，也是質疑自己剛才是否說錯什麼。

　　難道說她剛剛口誤講成「躺在同一張床上」讓他誤會了什麼？沒有吧？

　　正當她開始習慣這種險些窒息的刺激感，內心浮現出一點奇妙的感覺，好像在告訴自己可以享受的時候，他卻驟然放開了她。

　　「喲，親熱結束了？」同一時間傳來的，是陌生的調侃聲。

　　孫雪英轉頭一看，不遠處不知何時多了三位男性觀眾，看他們一身勁裝又手持衝鋒槍，不用問也知道是關山的人。

　　所以，方孝賢是怕對方懷疑他倆在這裡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幹什麼，才演這一齣？可這不是偶像劇和漫畫用到爛的橋段嗎？爛透了！

　　「你們兩個是情侶？」其中一個男人上前，指著他倆，「可是我看過資料，你們前兩天剛來的時候，明明不是這種關係吧？」

　　孫雪英還兀自暈乎乎的，連這個問題都沒聽清楚；方孝賢想到自己不能說謊，一時間竟也不知如何應對，只是把孫雪英護在身後，以免對方有什麼不軌企圖傷害到她。

　　「等一下。」這時，另一個男人也走過來，道：「他是新來的，所以不知道吧？」

　　此話一出，他的兩名夥伴頓時會意，三人互看一眼，竟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其實之前曾經發生過，有個女人為了與持有豁免證的男人攀上關係，便主動引誘對方，進而成為情侶的前例。她以為這麼做自己就能跟著逃過一劫，哪知等到她真的抽中籤王時，這男人卻是火速撇清，導致她最後落得被處死的下場。

　　在這三個男人想來，方孝賢就跟那個女人一樣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