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崩離析的前奏
「嗯?怎麼了?哦,又幫媽媽拿藥膏來啊……良良,媽媽最愛你了,媽媽也只有你了……下一次,媽媽一定帶你去山上看雪,說好了唷。」
「你媽?你外公過世後,她就把房子賣掉搬走了,也沒留個電話給我們。老康和他太太應該知道她搬去哪裡吧?不過,他們夫婦倆去年也已經搬走囉。」
「還躲啊?看到恁爸只會跑,跟你媽一個樣,沒用!怎麼樣?恁爸有說錯嗎?不要臉的東西,只會數想恁爸的錢,拿不到就去外面找男人,你媽就是下賤,你就是個賤種!」
「媽,你為什麼……」
「紀衍良,你醒了嗎?紀衍良?」
溫柔帶著急切的女聲傳來,讓紀衍良一度以為是祝永晴在呼喚他。按捺住頭部的疼痛感,強行撐開沉重的眼皮一看,入眼的臉龐卻是屬於孫雪英所有。她皺著眉頭,一雙銳利的眼睛直視著他。
再看四周,發現自己像是躺在病房之類的地方,身上還穿著一套病人服,紀衍良先是一臉茫然,接著才慢慢瞭解到,剛剛浮現在腦海的那些話並非是夢境,而是他可能真的經歷了傳說中的人生走馬燈。
事情發生的經過大概是這樣的:
不知道是幾天前,他們護送楊亞妍和寶寶一行人離開時,遇到了她們的仇家。為甩開這些人,紀衍良等人自願做誘餌掩護楊亞妍,讓她們可以先行一步帶著寶寶離開戰場,可惜最終誰都免不了一戰。
甚至紀衍良等人與楊亞妍會合後,依舊被敵方的殘兵盯上。那時太陽已下山數個小時,又下著暴雨,視線很不清晰,楊亞妍冒險出去開槍打死了幾個人,這才化險為夷。沒想到,紀衍良卻在幫忙確認有無活口時,赫然發現唯一還有呼吸的,居然是他外公以前的鄰居,一個姓康的熟人。
沒想到老康居然會加入與楊亞妍結仇的陣營,再想到這位叔叔可能知道他母親的下落,紀衍良頓時急了。
「他知道我母親在哪裡!我要救他,我要救他!」幫失血昏迷的老康按著傷口,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
當然,即便找到母親過去的住處,她也可能在逃離活屍的過程中遷徙到別的地方,但只要有一絲希望,哪怕細如蛛絲,他也要緊緊抓牢。至少老康應該知道,他的母親是否在疫情爆發之初就已死亡,或者和他一起加入了這個團隊。
孫雪英過來幫忙看了老康的傷勢,並用布條和樹枝做一個簡易的止血帶,但對他的情況仍然不樂觀。
楊亞妍自然不可能反過來幫助她們的仇家,已經樹敵的她們更不可能再招惹新的仇人,於是兩個團隊終究來到了正式分別的時刻。不過臨去前,她還是明確告訴紀衍良,哪裡可以治療老康的傷勢。
「這附近有一個用拒馬圍起來的社區,裡面有一棟小型醫院,有醫生、醫療設備,還有柴油發電機,可能也有血庫。不過,掌控這個社區的團隊不好惹,而且跟我們的仇家有點關係。」
「什麼關係?」
「他們的首腦在世界淪陷後,都曾經加入同一個邪教。」
「邪教?」方孝賢疑惑不解:「在不能說謊的世界,怎麼組織邪教?」
在他想來,邪教應該是一群喜歡胡說八道、把一些詭辯的事情講得天花亂墜的人才是,這樣才能騙到一大群信徒,跟詐騙集團沒什麼兩樣。
「詳細情況我不清楚,反正他們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你們也只有兩個選擇:要嘛去試一試,要嘛就去別的地方碰運氣。」
「我要去試!我沒有時間去找其他還有在運作的醫院!」紀衍良想也不想,脫口說道。
楊亞妍點點頭,簡單說了該社區所在的位置。
紀衍良等人開車載著老康前往,本來很快就會抵達,偏偏車子可能因為先前遭到槍戰波及的緣故,途中居然爆胎,紀衍良只得背著老康奔跑。跑著跑著,他不慎滑了一跤,和老康一起摔下斜坡,但他很快又爬起來,揹著老康繼續跑,其他人想幫忙,他都不願換人接手。
隨後好不容易抵達該社區的門口,無視守門的幾人一致用槍口對準他,他直接點名要見這裡的頭子,來一場地位不對等的交涉。
紀衍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要對方願意救回老康一命,讓他可以問出母親的下落,那麼無論開出多嚴苛的交換條件,他都願意奮力一搏。
結果事情的發展再度出乎眾人的意料,當對方的頭子大搖大擺走出來時,只看一眼,便要求祝永晴留下作人質,什麼其他的交換條件全都不要。
紀衍良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但他才剛把「不可能」三個字說出口,祝永晴便往前一步,表示自願留下當人質,換取老康治療的機會。
當時天還下著雨,溼黏的衣服緊貼嬌軀,讓她曼妙誘人的身材曲線一覽無遺,她卻無所畏懼,僅是回首給他一個溫柔的微笑。雨水滑過她的臉龐,搖搖欲墜的水珠在燈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愈發突顯她的美。
紀衍良還想反抗,隨即就被對方的手下打到昏死過去。
換作平常,不說身邊還有方孝賢等人幫忙,就是他自己一個,以一對多也沒什麼,可惜這一路上他已弄得筋疲力盡,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此刻清醒過來,儘管沒目睹後續發展,卻也猜得到祝永晴肯定已被帶走,這讓他的心一陣絞痛。
「……康叔呢?他怎麼樣?有沒有救回來?」
「還沒醒過來。」孫雪英說:「手術是順利完成了,但還沒脫離險境,需要觀察幾天。你也不用擔心,我看這裡的醫生還算不錯,至少以現在的世界來說是這樣。」
「那你們呢?有沒有怎麼樣?」他記得自己想阻止祝永晴被帶走的時候,方孝賢他們可沒在旁邊看戲。
「都是輕傷,不礙事。」
紀衍良點點頭,沉默一會兒,才說:「康叔得趕快醒過來,然後……我們去找永晴,她不能待在別的男人那裡。」
孫雪英重重吐一口氣,「你應該關心一下你自己。」
「我睡很久了嗎?」
「不是睡,是昏過去,你昏倒是前天晚上的事情。」她的語氣恢復過去那種什麼事情都看不慣想要抱怨的調調,「有沒有感覺很不舒服?頭暈、噁心或想吐之類的,我擔心你有腦震盪。」
「頭撞到的地方還有一點痛,其他還好,就是有些事情好像一下子想不起來。」
「那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反正現在手上沒武器,什麼事也不能幹。」她是真心感到無奈,畢竟當時對方要求他們全數繳械才能進入社區,他們也只能照做。
更糟的是,對方的頭子可沒說過什麼時候會放祝永晴回來。
她這兩天曾聽人講,住在此社區的人原本都稱呼他們的頭子為「關sir」,結果有老人家口誤唸成「關山」,後來就有很多人這麼叫他。總之,他的真實姓名不詳,大多數的人似乎都不知曉。
因為不能說謊,所以這個關山不肯輕易做出承諾,也是符合常理,但這就讓她更加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麼。
誠如紀衍良所擔心的,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被一群男人囚禁起來,處境怎麼樣都說不上安全。見紀衍良拳頭緊緊握起,她知道他在忍耐,卻也無可奈何。倘若衝動行事,非但可能救不回祝永晴,還可能把更多人的命賠進去,包括老康。這一點,紀衍良肯定也清楚的。
輕拍他的手背,她試著安慰道:「祝恆雨要我們不要擔心他妹,應該沒事的。」
「他真的這樣講?」
「嗯,他說『對手是人的話,先想個萬全的計策』。」
「就這樣?沒說別的?」
「對。」
「他為什麼可以這麼冷靜?」紀衍良簡直不敢置信,祝恆雨這話乍一聽好像沒什麼問題,但反覆咀嚼後,反倒讓人搞不懂他到底有幾分心急和擔憂,更別說被抓走的可是他親妹啊。
「你別這麼大聲。」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孫雪英起身開門往外面探了探,確定沒人後,才返回床邊低聲說:「勸你繼續裝睡比較好,不要隨便到外面去。」
「為什麼?」話剛出口,他的視線又被她胸前晃來晃去的識別證吸引,「還有啊,我剛剛就想問你,這是什麼東西?」
這張白色的識別證上面只寫著一個編號和孫雪英的名字,裝在有吊繩的證件套裡,讓孫雪英戴起來像極了某個公司的上班族。
「這是……豁免證。」只見孫雪英面色凝重,隨即解釋了這個證件的用途以及外面的情況,一切都比紀衍良所想的還要糟糕。
這個社區居然是這樣的地方!
聽完她的這一番敘述,紀衍良漸漸想起楊亞妍對他說過的話。
那是在他把江大濤痛扁一頓後沒多久,楊亞妍私下告訴他的。
「那些夥伴的離開只是個開始,你今後要小心遭到更多人背叛。」
當時聽到這話,紀衍良僅是不以為然道:「應該不會吧。」
「你知道我臉上的傷怎麼來的嗎?」
「你沒說過,我哪知道?」
「是我自己燒的。」她自嘲一笑,淡淡說起那一段往事:「我曾經也很愛我的女友,只要能夠保護她,我甘願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所以為了讓更多人懼怕我,也為了讓更多男人不敢打我和她的主意,我就把自己變成了這副鬼樣。」
紀衍良愣了愣,他知道楊亞妍肯定是經歷過一些事情才會這麼做,不然誰會一開始就拿自己的臉皮和健康做賭注?
「在我毀容之後,起初,她只是一直在忍耐,不敢表現出內心的厭惡和恐懼,但後來知道自己瞞不過我了,又害怕被我指責甚至報復,就引活屍過來想要殺我。」
「然後?」
「我殺了她。」楊亞妍說,「也沒等她開口說實話或是說謊變活屍,反正無論是哪一種,我都不想聽,只是……當初我放火燒自己的時候,就決定以後不再掉眼淚了,沒想到在拿鐵鎚打破她腦袋的那一刻,我還是哭了。」
說完,見紀衍良沒打算接話,她又補充道:「當然,這只是個善意的提醒, 不一定會發生,至於要不要放在心上,隨便你。」
不得不承認,楊亞妍的這番話確實在他心裡掀起過漣漪,但即便是現在透過孫雪英瞭解了自身的處境,紀衍良仍不認為,現存的夥伴當中有哪一個人會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