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
德上校手握往遠鏡,死死盯著底下的平坦地帶。這一塊本來是城市的廣場區,在和平時期,圍著廣場有許多店面,多半開著餐館、咖啡廳。中央乾枯的噴泉,過去是許多街頭藝人的駐唱地。很多人會在廣場北側的大教堂前合照。鴿子偶爾會飛到石磚道上乞食,偶爾會被淘氣的孩子追著到處亂飛。
但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
「後勤隊補給完畢,準備離開。」
他們身處西側的一座大樓四樓。在德上校身旁,趴著三位狙擊手,他們的右眼無時無刻擺在狙擊鏡前。保險是開啟的,他們隨時都能擊發子彈。
「帝國的補給車呢?一樣也補完了嗎?」
發問的不是德上校,而是站在他身後的副官,庫中尉。
「帝國的車還要在五分鐘,長官。」
「太慢了!」德上校抱怨,手上的望遠鏡絲毫不敢放下。
上校先是看了看自家的補給車,又回去盯著對方的補給車。兩台車插著顏色鮮明的錦旗,聯盟軍這邊是紅的,帝國軍那邊是藍的。
嗶嗶嗶,上校口袋的通話機響了。他接起通話機,還是沒有放鬆對遠方的監視。
「抱歉,上校。」
濃濃的帝國口音。
「我的兄弟慢了點,後面送來不少東西。」
「我們可是在打仗,伯爵,難不成你準備把底下的餐廳都重新開張嗎?」
「把你們這群入侵者趕出去後,是的,我確實想。別擔心,上校,後面沒送多少東西,都是必備的非戰鬥物資。」
「哼,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我也不清楚,你那卡車裡頭裝了些甚麼。我也不清楚,靠河的你們,有沒有偷偷從水路拉上幾門大砲。」
「別賣乖。在出海口,雙方海軍也在對峙著,你很清楚不可能有任何東西送上來。」
「我們都有懷疑,上校,但我們只能信任彼此,在這麼糟糕的季節,這麼糟糕的戰場上。」
「報告!」
通訊官再度出現。
「帝國補給完畢了!」
「喔,看來我們真的被你盯得死死的。」
德上校心底有些不爽。他們可是在電話中,結果還是我方先察覺,而不是對方先行告知。說甚麼信任,還是算了吧。
「伯爵,你的狙擊手還撐得住嗎?」
「他們的手,如帝國之根那樣穩,他們的眼,就是帝國之眼。放心,上校,我的孩子不會放過任何一顆紅軍的腦袋。」
「那很好,因為我的士兵也不會放過任何一顆藍軍的腦袋。」
雖然跟飽讀詩書的伯爵比起來,上校只是個從基層幹起的軍人,耍嘴皮子是不會贏的。但這個時候,他還是得把話嗆明白。
畢竟,這是一處極端詭譎的戰場。
這裡是戰爭渦流的正中央。無論是出海口外的海戰,還是河道上游的山岳戰,又或者是他們正上方的空戰,通通打得火熱。而這座城市,也在戰爭期間多次易主,直到雙方的載具全數交換殆盡,殘存的彈藥也所剩無幾,就連兵力也屈指可數,而且都沒辦法取得更多援軍。此時,上校跟伯爵各自意識到,這場仗打成了現在這副尷尬的局面。
率先採用狙擊戰的是上校,他攻下廣場東側後,就安排狙擊手盯住東側的每個路口。現在對面那幾輛軍車,其駕駛座上的彈孔,就是上校的傑作。
接著伯爵的帝國之眼就出現了。那可是不輸聯盟軍狙擊手的菁英部隊。事實上,上校最優秀的幾名狙擊手,還是戰前兩邊關係未惡化時,上校的母國派去帝國受訓回來的。
而上校的士兵也因此沒辦法穿越這座身兼交通要道的廣場。雙方都清楚,只要有一方退,另一方就可以推進,而資源不多的狀況下,一旦退讓,絕對要完全讓出這座城市。因此,兩邊就這麼圍著廣場,以及廣場周邊的要道僵持起來。戰事也就這麼停住,彷彿是碰到了某個平衡點。
今天這場詭異約定,已經是第二次了。幾天前,伯爵派了一名信差,送來了他口袋裡的通話機。他們互相保證,各自讓一台補給車通過廣場。車上不能帶有戰鬥物資。
上校很難不答應。其一是他們真的也開始缺糧,在還沒被帝國軍殺光之前,可能先餓死。另一個原因是,這畢竟是伯爵的主場,他到現在還是沒弄清楚那名信差是怎麼摸到他們陣地來的。伯爵大可組織暗巷突襲,但他沒那麼做,上校只能假設,帝國軍也發生了動彈不得的意外。
「今天的通話就到這吧。」德上校說。
「祝平安,上校。」
德上校終於放下望遠鏡,看著雙方的補給車走遠。
如果這時候下令把伯爵的車打掉會怎樣?
這樣就沒有下一次的補給了…上校心底低估著。在沒有接到撤退令之前,他只能繼續這樣僵持著。而他有時候甚至懷疑,指揮總部是不是早就把這邊給忘了。他不斷收到其他戰場的消息,有來有往,戰事膠著。只有這裡,雙方互用狙擊鏡看照對方。
「所以,」他問副官,「補給車來了甚麼?」
「長官,您要的咖啡來了四包,你想要嘗第一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