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和珍克勞德的所有作品,都在提醒人們永恆除了不朽之外,另一種輕盈的品質,它與我們非常貼近,那就是人類對無法持久的事物所具有的愛與溫柔的品質。例如,我們對童年充滿愛和溫柔,因為我們知道它不會持久。我們對一道彩虹充滿愛與溫柔,因為我們知道它不會持久,當有人說”你看,那裡有彩虹!”我們不會回答他”我明天再看。”我們會抓緊這一刻,就像絕無僅有的一刻。
克里斯托在他的工作室裡,為作品《凱旋門的包裹》做準備 / 攝影:Wolfgang Volz © 2019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Foundation
這是個美好的星期天,所有巴黎人似乎都走上香榭麗舍大道了,像是前往參加一個慶典。巴黎市長正在競選下一輪的法國總統大選,因此對於公共政策的推動現在十分積極。整個小巴黎很快就要變成無車區--中心區域只有大眾運輸工具、行人還有自行車可以進入--而九月底十月初的三個週日彷彿正是無車區法規生效前的暖身,只為了克里斯託與珍妮克勞德(Christo & Jeanne-Claude)的遺作:《凱旋門的包裹》。
凱旋門,自拿破崙時代起,就標誌了整個法國榮耀,上一次它被蓋上,是1885年為了維克多·雨果的葬禮而披上了黑紗,聚集了各個階層的人民為文豪盛大送葬,今日,人們又在此聚集,見證一個紀念碑再度將自身榮耀,拱手給予其他比民族驕傲或歷史勝利還更值得推崇的事物,例如藝術。
克里斯托與珍妮克勞德《凱旋門的包裹 L'Arc de Triomphe, Wrapped,巴黎 Paris1961-2021》巴黎, 2021 / 攝影:Wolfgang Volz © 2021 Christo and Jeanne-Claude Foundation
這件為期16天的臨時藝術作品,利用2.5萬平方米的可回收的銀藍色聚丙烯織物,和3000米的紅繩,將凱旋門打包起來。這種厚重幾乎類似地毯的織物,是由表面噴塗鋁的藍色纖維交叉編織而成,因而使得這個巨型”包裹”的外觀,具有特殊的金屬質感,在光照之下,皺摺處隱隱閃爍、漫射出泛著藍光的色彩光暈,輕柔地就像一種輻射。這種質地使得光與影的對比更為戲劇,穿過拱門的風令凱旋門搖曳飄動,起伏中,它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建築作品,而彷彿活了起來,在每個瞬間不停生滅。
克里斯托(Christo Vladimirov Javacheff)1935年出生於保加利亞,在23歲逃到巴黎之前,在索非亞美術學院接受了專業的傳統架上藝術訓練。當時的他,法語磕磕巴巴,英語一竅不通,為了謀生,除了在車庫裡洗車和在餐館洗碗外,還為上流社會的家庭繪製油畫肖像,這也是克里斯托遇到終其一生的創作伴侶:珍妮·克勞德(Jeanne-Claude)的機緣--他正受託進行她母親的肖像。
這對藝術家是藝術界出名的愛侶,他們的合照總是兩人依偎在一起,但是他們對於藝術是絕對認真的,根據他們侄子的採訪,這兩位藝術家沒有休閒活動,因為他們所有的生活就是獻給了藝術創作、還有大量的討論過程,而他們兩個人旅行,絕對不搭同一班飛機,因為如果這樣有一班墜毀了,另一人還能繼續完成作品計畫
1964年克里斯托用難民身份去往美國,然而他在巴黎的早期歲月中就已了建立起自己的藝術語言。相較後來的作品,這部分的歷史更不為人所知,然而在2020年蓬皮杜中心的展覽”Christo and Jeanne Claude Paris!”中展出了一些珍貴的早期包裹作品,從中可看出他們後來大型”包裹”的前奏。
克里斯托起先利用使用的是起皺或上漆的紙,後來是織物、以及一種聚乙烯的透明塑料,繩索也經過精確研究,以包裹各式物品,將這些物件內容完全隱藏在視線之外,通過在物件表面製造出紋理與折疊,賦予它們不均勻的特徵,來探索物件本身的形狀以及結構。他包裹了油漆桶、娃娃車、家具、包裹雕像甚至真人模型... 在一部紀錄片裡面,珍妮克勞德談起第一次造訪克里斯托工作室的情景,”我一進門,就發現工作室裡充斥被包著、捆綁著的大批不明物品,以及更大量包裹計畫的草圖,心裡覺得毛毛的,想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讓人不禁莞爾。也就在差不多這個時候,克里斯托已經產生了包裹凱旋門的想法。
在1962年重要的展出"新現實主義New Realists"(Sidney Janis畫廊,紐約)中,這些包裹的日常物品使克里斯託的名字與安迪·沃霍爾同台並列,然而他很快證明了自己並非那群60年代的美國波普藝術家,他對於使用現成物Ready-made,以及探討工業大量化製作問題並不感興趣,反而逐漸發展出”堆積”、以及”包裝材料”等詞彙。
與珍妮克勞德的第一次合作,是在科隆的碼頭堆疊汽油桶、然後用帆布包裹。這件作品與其說是嚴密的包裹,其實更像是”蓋上”,而這種”蓋著”的樣子,後來延伸到了蓋住建築、地景,用不同質地與顏色的材質,覆蓋以強調且繪製出想像中的界線與輪廓。六十年代晚期,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的作品越來越大型,開始進入大眾和全球媒體的目光之中,並被安上了許多標籤:包裹藝術家、大地藝術家,這些都不能完整涵蓋他們創作,或是說,他們上述皆是。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勞德的作品在本質上體現了六、七十年代的觀念藝術:對無形的物體以及過程感興趣。而後者對於”過程”的凸顯,則讓他們有別於其他的觀念藝術家。
1961年作品《鐵幕》,為反映了當年柏林牆的起建,藝術家利用汽油桶完全堵住巴黎的維斯康蒂街,後被警察取締下令拆除
科隆的碼頭堆汽油桶、然後用帆布包裹。這件作品與其說是包裹,其實更像是”蓋上”
有些藝評家認為,克里斯託的作品涉及了他對政治議題的關注,這可從他1961年為反映了當年柏林牆的起建,所製作的早期作品《鐵幕》中看出一斑。藝術家利用汽油桶完全堵住巴黎的維斯康蒂街,後被警察取締下令拆除。然而從更寬的角度來看,”政治”一詞原意就包含了”眾人之事”的概念,與其說他們作品中有強烈的政治意象,不如說他們樂於引發大量的討論與協商,緊密地關注公眾、以及由討論中所引導創造出集體意識相關的過程。
例如1985年包裹巴黎的新橋,此前已經過了十年與當局和當地居民的談判。而1995年的項目,《包裹德國國會大廈》更準備了24年,此間橫跨了70年代戰後德國經濟奇蹟之巔,直到90年代初期兩德統一,這棟國會大廈建物本身的概念,隨著歷史的腳步迭代更新,而其上的包裹方案,也因人們不同的視角,不斷被重新塑造以及審視。
準備了24年的《包裹德國國會大廈》,從七零年代開始籌劃,1995年終於實現
《凱旋門的包裹》揭幕首周日,男女老幼都前往參觀,香榭麗舍大道上萬頭鑽動 / 攝影:PT express
“永恆”乍聽響亮而沉重,使人震驚於自身渺小而萌生崇高與敬畏,例如宏偉的歌特教堂或堅實的金字塔。然而永恆還有另外一種輕盈的品質,它與我們非常貼近,那就是人類對無法持久的事物所具有的愛與溫柔的品質。例如,我們對童年充滿愛和溫柔,因為我們知道它不會持久。我們對一道彩虹充滿愛與溫柔,因為我們知道它不會持久,當有人說”你看,那裡有彩虹!”我們不會回答他”我明天再看。”我們會抓緊這一刻,就像絕無僅有的一刻。
《凱旋門的包裹》已經結束了,就像克里斯托和珍克勞德的所有作品一樣,永不回來,但我們記得它、我們依然在討論它,它在我們腦海中細語:用愛與溫柔去回應每個當下,用思考與辯證去榮耀它,用回憶與啟發去留下它。我們總會記得在一個十月的好日子裡,我們與男女老幼不約而同走到一起,踏上找尋一件稍縱即逝作品與瞬間的旅程,在風中閃爍的凱旋門提醒我們,每時每刻、每個相逢都獨一無二。
《凱旋門的包裹》從另一條街的角度視之 / 攝影:PT ex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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