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無徵下意識運轉內力,緩和牽動全身的痛楚,同時屈指連封胸口穴脈,暫時止住了傷口鮮血。
「呼──呼──」
他試著平息紊亂的呼吸,轉頭望向落在不遠處的雛鋒劍,正欲起身再戰,突然被沒來由的迷惘團團包圍。
我輸了嗎?
驀然浮現的疑問直擊心門,令他愣在原處,完全忘了兀自進逼的青衣客。
青衣客沒有理會對手的困惑,手中吳鉤一握一收,踏著無情的步伐朝慕無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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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應皺著眉頭,面目顯得有些猙獰,似乎是難以接受眼前的畫面。
終於,他對著背後之人吩咐道:「情況不對,見機行事,出手救人。」
綠衣女子自然也十分意外事態的發展,沉默了一會兒才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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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角的汗水沿著臉頰蜿蜒而下,模糊了視線。
慕無徵仍舊盯著雛鋒劍不放,彷彿癡了,全然不顧迫在眉睫的危險。
夏季豔陽灑下刺眼的金光,流淌在雛鋒劍上,反射一抹明亮的光芒射入他眼底。
我真的輸了嗎?
同樣的疑問再度叩擊心門,慕無徵想要收緊拳頭,藉此穩定心神,卻發現雙手不自主地顫抖。
害怕、驚恐、猶疑、焦慮……許久之前就受〈亡心訣〉封印,他早該忘卻的諸多情緒,趁著他心神動搖之際,翻湧心頭,蠶食著年輕人自以為是的自信。
青衣客在幾丈開外停住腳步,反手捉著吳鉤,刀尖指向近在咫尺的慕無徵,罩紗之後的目光反倒是往唐三應所在投去。
只聽他真誠地問了一句:「你認為,是她出手快,還是我的刀更快?」
唐三應扳著一張臉孔,沒有說話。
門扉之後同樣寂靜無聲。
他們顯然都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
青衣客輕蔑地笑了一聲,這才轉頭望向對手。他略微昂首,好讓慕無徵清楚看見罩紗之下那雙俯視的眼睛,毫不遮掩不屑之情。
他淡然說道:「《無痕劍》傳人,僅此而已?」
慕無徵瞳孔一縮,青衣客這般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如同如夢賦最尖銳的玄針,毫不留情地扎進了他心中最為薄弱之處。
然而,正是這樣的輕視話語,伴隨著揪心至極、難以忘懷的血腥味,喚醒了始終無法被〈亡心訣〉抹滅,帶有仇恨意味的熟悉聲音。
記住你說過的話,你要代替我成為劍,對方如此說道。直到了結兩百年前的那一戰,終止那可笑的宿命之前,你不能輸,《無痕劍》不能輸!
「我……還未輸!」
慕無徵運轉〈亡心訣〉,壓下無謂的負面情緒,渙散的目光驟然澄清。
「哦?」
青衣客發出輕詫,腳步瞬挪,飛快落刀,直取慕無徵。
慕無徵盯著飛瀑般傾瀉而落的刀光,自許天下無雙的狂妄情緒再次充斥胸膛,臉上最後一絲迷茫之情終被抹去。
吳鉤強勢劈下,樹叢在翻騰刀氣中支離破碎,枝葉紛飛,竟是被硬生生開出一條纔通人行的小徑。
遭刀氣割裂的枝葉散了一地,卻是不見原先還躺臥其中的人影。
青衣客橫刀身前,側身面向右前方。
慕無徵就站在那裡。
「呼──呼──呼──」
慕無徵拾起雛鋒劍,調整呼吸,與青衣客對視的眸光越發銳利。
「好,這才是真正的無痕之劍。」
青衣客說道,握刀之手因興奮而顫抖不已。
比起先前那一道勝似雷光的劍芒,慕無徵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之下,如同鬼魅般消失,脫離刀勢範圍的身法,這才堪稱神速。
若是慕無徵手上有劍,這樣的身法又會將《無痕劍》推至何種境地?
面對足以威脅性命的劍招,青衣客居然不由自主地期待起來。
「呼──呼──」
慕無徵不顧開始滲血的傷口,腳步微曲,雛鋒劍倒持身後,正是初式的起手式。
青衣客出身凌絕樓,對於《無痕劍》前幾式早已了然於心。然而,為了見識真正的無痕之劍,他只是抽出了第二把吳鉤,作為應變,沒有阻止對方的打算。
「呼──」
慕無徵緩緩吐出一口氣,收攏扣住劍柄的五指。
下一刻,嗡的一聲尖銳劍鳴,響徹雲霄!
「鏘!」
一股強烈的力道撞開了青衣客身前的刀勢,萬幸他及時旋身,堪堪躲過了難以掌握的一劍。
正當青衣客藉著迴旋之勢,準備朝慕無徵背後還以一刀之時,又一股強烈勁道來襲,撞向了手上方才初成的刀招。
鮮血紛飛,第三劍轉瞬即至。
青衣客終於察覺了不對勁。
這不是《無痕劍》初式˙掠。
而是自無淵子以降,未曾有人承襲領悟的七式˙盡!
百年鋒芒現,行劍如梭織。
寒光吟默聽,青衣作血衣。
眨眼瞬間,慕無徵以雛鋒劍為針,微不可察的劍光作線,一點寒芒既出,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往復回擊青衣客十多劍,竟在青衣客身周濺開一個血圈。
刀劍碰撞,青衣客手中刀路一頓,隨即又是一劍直刺,劃傷了左腿脛骨,令他膝蓋一曲。
「這才有趣!」
青衣客讚賞道,感受散布全身的痛楚,以及逐漸流失的氣力,非但沒有使他意念衰頹,反而顯得更加興奮不已。
慕無徵不發一語,恍若未聞,反倒是手上劍光飛迭,無窮無盡,又似天隕流星,去勢再無轉返餘地。
就在第二十一劍擊中青衣客之時,落於被動之地的青衣客,那雙守而不發的吳鉤,終於有了變化。
「哈──!」
青衣客低垂目光,不再去追尋無法觸及的劍路軌跡,而是沿著方圓數丈之內的血跡,判斷慕無徵劍鋒方位。
果不其然,隨著慕無徵劍式連發,他胸前的傷勢受到牽動,鮮血緩慢從中滲出,滴落地面,提前告知他的劍路方向。
青衣客雙瞳一縮。
右前石板,三丈遠,數滴鮮紅。
青衣客深吸一口氣,迴身朝右,吐氣同時吳鉤貼地上襲,猛然一道金屬交擊聲響,震撼在場之人。
他這一刀不偏不移,頂撞慕無徵直來劍路,竟將雛鋒劍打得一緩。
慕無徵不顧傷勢在身,強行劍招,氣力飛快流失,加上七式內力消耗本就倍於其他六式,此時遭青衣客暫時打斷,累積的疲勞逮住這個缺口,竟爾爆發,再難壓抑住胸前傷勢。
「哈呼──哈呼──哈──」
慕無徵氣喘吁吁,腳步前踏,卻是一步之後,不再寸進,看似無窮無盡的劍式終究是來到盡頭。
他盯著青衣客,雙眼逐漸失焦。
青衣客察覺到右手吳鉤上的抵抗力道減弱,於是左手吳鉤平舉,朝慕無徵頸脖橫掃而至。
「嗡──!」
就在吳鉤即將切斷《無痕劍》傳人頸脖之時,青衣客卻硬生生收住刀勢,反震之力令得刀身發出一陣低鳴。
慕無徵脖子劃開一道血痕,彷彿受擠壓的果實,傷口擠出一滴鮮血,附在灰色刀鋒上。
慕無徵鬆開了手,緩緩闔上雙眼。
框啷一聲,雛鋒劍跌落在地。
承受不住連番消耗,他居然站著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