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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客憤怒地握緊吳鉤握柄,刀刃更因左手過度用力,顫抖不已,刀光搖晃,起伏不定。
刀刃上的那滴鮮血,隨著這輕微晃動,墜落青磚,散作一朵嬌小的紅花。
「你這是在愚弄我嗎?」
青衣客怒聲說道,即便明知道對方已然聽不見他的聲音,還是接著說了下去。
如果不用言語宣洩情緒,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手中的刀。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他低聲說著,渾身染血的模樣彷彿方才從無間爬出的惡鬼,張牙舞爪。
打從雙方刀劍初次交擊,青衣客便讀懂了慕無徵的想法:慕無徵要的是劍上勝負,而不是劍下生死。
如此天真可笑的想法,怎能不讓他失望?不讓他癲狂?
凌絕樓之所以凶名在外,癲狂四主之所以被稱為癲狂四傷,難道不是因為它們在江湖上造就的腥風血雨?
但是,面對用性命堆砌而起的凶名,慕無徵卻還在一開始留下餘力,妄圖以不殺之式,擊敗好鬥好狠的氣主!
雖然慕無徵不知何種原因,在最後時刻起了變化,竟然施展出青衣客始料未及的七式˙盡,這連綿不絕、無窮無盡的絕妙劍式,確實令青衣客耳目一新,不禁期待慕無徵抱著死決之心,分出勝負,分出生死。
結果竟是如此讓人氣憤。
慕無徵每一劍不僅沒有揚殺性,下殺手,反而意在消耗青衣客體力;彼此耗損之下,可笑的是,慕無徵居然先一步撐不住,直接昏迷在敵手面前。
──毫無防備,宛如初生嬰孩如此脆弱地站在青衣客面前。
真是該死!
青衣客僵站在原處片刻,儘管怒火焚心,他還是強迫自己收刀。
這不是他要的《無痕劍》。
這樣殺了對手,反而會令他的心情更糟,更怒。
「治好他。」
青衣客右手緊扣住刀柄,指尖因用力而發白。
唐三應聞言一愣,他沒有想過會從這個人口中聽到這句話。
「告訴《無痕劍》傳人,我會再找上他。」
青衣客邁開腳步,與慕無徵錯身而過,腳步不停,話語不停。繼
「如果下次他還是這般天真,不肯生死相搏,那麼,他不會再有第二次的幸運了。」
「我會如實轉達。」唐三應沒想到自己會答應。
是不是因為,看著那明顯落寞的染血身影,他竟然能夠感同身受?
是不是因為,這確實也不是他要的《無痕劍》。
唐三應呼了口長氣,正想吩咐綠衣女子去尋來許幽明,醫治慕無徵傷勢,此時怪風忽起。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天氣,驟然揚起了一陣冷風,古怪的是,這風並非從四面八方吹來,而是自天頂降下,氣流壓得滿院子的樹林矮叢沙沙作響。
風勢同樣壓下了青衣客的腳步。
此時青衣客距離院子出口,不過數尺之遙。
卻如天涯之遠!
風起須臾,一道爽朗聲音,隨風而至。
「越子鉤,你走不了了。」
隨著這道清朗嗓音在風中流轉,原本沉降的風勢也加重了幾分。
只聞「喀嚓」數聲響,庭院綠樹禁經不起風勢折騰逼迫,橫亙交錯的老枝居爾斷折,墜在樹叢之中;殘枝還未帶起一陣紛飛落葉與塵埃,便一同遭降風壓了回去。
天風自沉,一劍朝北。
幾乎是同個時間點,忽來傳來利器劃破風勢的銳利聲響,一柄刃寬五寸、劍長四尺三寸的古樸重劍,自院子出口朝青衣客,不,是向越子鉤疾射而來。
越子鉤早在對方道破自己名姓之時,已是屈膝一彈,欲往左側避開。然而,先前與慕無徵一戰,他雖然未盡全力,畢竟傷耗在先,此時加上這般風勢作縛,越子鉤腳步方才離地,便有種身形受制之感,恐怕是難以完全躲過。
江湖爭勝,往往一瞬判斷,便是生死之隔。
「喝!」
越子鉤發出一聲輕喝,身軀一扭,手中刀光乍現,猛然一刀斬在重劍之上。
沉的一聲悶響。
卻是重劍去勢未停,越子鉤這一刀卻是同受風網糾纏,力道、速度皆慢了數分,非但未能遏阻劍勢,反倒連人帶刀遭重劍撞開。
不過,這結果似乎如他預料,藉著反震之力向後倒掠數丈,重新穩住身形。
越子鉤盯著不遠處的影牆,收緊麻痛的右手,指縫間隱約可見鮮紅滲出。
失去目標的重劍並未就此停下,結實一擊轉而落在影牆之上,只見蛛網般密密麻麻的裂痕漫布牆面,下一刻,影牆支離破碎,轟然崩解。
誰想重劍接連遭受兩次阻擋,竟然還猶有餘力,直射向前,斜落在院子中央石板上,削飛一地碎石。
「我說過,你走不了了。」
一道枯葉般瘦弱的身影從天緩緩飄落,輕盈地踏在重劍上,卻帶一身身肅殺之氣。
那是名年近三十的男子,面容清癯,神情平靜,身上穿著一件綴滿葉紋的枯褐色布衫。他雖然生的並不高大,此時立身重劍之上,那巍然不動的畫面,卻有種淵渟岳峙,難以撼動之感。
「玄天。」
越子鉤說道,左手搭上第二把吳鉤。
隨著男子出現,那沉降惱人的風壓,一掃而空。
可是,在越子鉤心中悶燒的怒火,在〈極情轉〉的催發下,越發炙熱。
《無痕劍》傳人點燃的這股憤怒,他不介意全數傾瀉在「玄天八嶽」身上!
§
「玄天八嶽的葉枯桑,他怎會來此……」
唐三應看向那名贏弱男子,立刻判斷出對方身分。
他搖了搖頭,望向昏迷的慕無徵,說道:「不管如何,蓮兒,抓準時機,務必先救下慕無徵──《無痕劍》傳人絕不能有失!」
「是。」
靠著門扉的綠衣女子應道。
一抹天藍身影倏地闖進唐三應視線。
「不請自來,多有冒昧,還請唐三爺見諒。」
不知從何處出現的藍衣人站在檐下階梯,向唐三應施了一禮,微笑說道:「此處有我接應,唐三爺你大可寬心,不如先請這位姑娘,快去尋來大夫吧。」
來人神色溫潤,語調舒緩,不是文人雅士,更似文人雅士。
唐三應睜大銅鈴般眼睛,接連來人,令他心中湧現紛雜思緒。他眼神一凝,壓下諸多想法,說道:「蓮兒,就依海先生建議,麻煩妳先去將許仙醫帶來。」
「是。」
門扉一陣輕顫,綠衣女子已然離去。
一朵有些皺褶脫瓣的牡丹花,悄悄地落在門檻上。
卻是無人在乎。
「多謝唐三爺信任。」藍衣人說道,轉而望向對峙二人。
唐三應不再注視院中一切,目光全都落在藍衣人身上。
「玄天八嶽的名號,唐某自然信得過,只是──」
他頓了頓,沉聲說道:「海先生既然知道是不請自來,那不打算給唐某一個說法嗎?」。
藍衣人沒有回頭,解下負在背上的劍匣。
他輕撫著長約兩尺、上頭雕有一對栩栩如生鯉魚的木匣,吟誦道:「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唐三應眉毛一挑,接話道:「卻是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
藍衣人笑容燦爛,點頭說道:「那便是了。江湖都知道,葉枯桑在哪裡,海寒便在哪裡;而葉枯桑性格,最是嫉惡如仇,為了一樁賭場血案,追著越子鉤來到此處,海寒也就跟著不請自來了。」
他望向院中對峙兩人,饒有趣味地又說一句。
「海寒,還請唐三爺海涵啊。」
§
葉枯桑緩步自重劍走下,直言道:「我為滾元賭場的四十一條人命而來。」
「無聊。」
越子鉤說道,哼了一口氣。
「人命豈能以無聊二字註解?」葉枯桑說道,反手倒抓著握柄。「你殺了一人,而那四十人卻是死在屠蘇毒下。」
越子鉤沒有答話,運轉內力,挪動腳步,已然擺出架式,隨時可以出刀。
葉枯桑搖了搖頭,說道:「可是,殺一人也好,殺四十人也罷,都是殺人。」
他頓了頓,讓語意飄浮在空中,終於說道:「殺人,就必須付出代價。」
話語落,重劍發出一陣嗡鳴,竟是葉枯桑憑藉那瘦弱之軀,掄起重劍,如星流墜地,如亂石崩雲,朝越子鉤當頭落下!
重劍未落,風壓先至,將越子鉤一襲染血青衣拉得筆直緊繃,連原本穩持在身側、伺機變化的吳鉤也隱隱顫動不已。
越子鉤橫行江湖多年,自然不是第一次見識《狂嵐勢》,第一回與「玄天八嶽」交手。光憑對方劍勢,他便知曉來招正是《狂嵐勢》裡,兼具威力與牽制的第十二式˙迫風式!
如果說,「癲狂四傷」是凌絕樓中最恣意妄為的瘋魔,與之相反,「玄天八嶽」可謂是玄天門年輕一輩裡的棟樑逸材。
八嶽不以實力、輩分論排名,而是單純以運使的兵器重量定先後。
葉枯桑在八嶽之中排名第三,手持重劍名喚懸山,乃是以北地精鋼揉以獨秘金屬鍛鑄,沉重非常,用以運發《狂嵐勢》劍招,威力自是更上一層。
面對奇沉劍法,越子鉤早有定見,不打算與之力拚,側擊為上。於是他氣貫丹田,右手吳鉤飛快在身前來回劃出兩道清冷刀光,借助刀氣破開風牢壓制。
身形一恢復靈活,越子鉤立刻向斜前方竄出,搶於葉枯桑劍落之前,來到葉枯桑背後,旋步急轉,左手吳鉤順勢橫刀迴斬。
灰色刀刃沒能砍破褐色布衣,帶出一泓痛快鮮豔。
葉枯桑識破對方企圖,早有應對,內力急催,加快劍落速度,又罩下一層風壓,減緩了越子鉤出刀速度。與此同時,劈下的懸山劍猛然貫地,沒刃兩尺,浩蕩之威,帶動整個院子一陣搖晃,直接打亂越子鉤步伐,令他刀招徹底撲了個空。
《狂嵐勢》第三十七式˙起陸!
前招未盡,後招又至,懸山劍一轉,一起,周遭石板登時破碎,一股渾雄勁道向四面擴散開來。
越子鉤還未來得及穩住腳步,勁道已是蔓延到腳邊來,當機立斷,兩手吳鉤拄入前方石板,化解勁道影響。
然而,葉枯桑絲毫不給敵人喘息與應變的時間,腳步一蹬,沖天而起,懸山重劍倒懸擊下,頓時揚風颯颯,一旋重過一旋,正是《狂嵐勢》初式˙天風九轉出山岫!
越子鉤連番消耗,回氣已是不及,居然就這樣遭降下的風壓牽制原地,一時難以動彈。
眼看懸山劍迎面將落,忽有一道白影踏破屋簷黑瓦,搶入旋風之中。
白衣蒙面人身法詭譎怪異,緊捉風流旋動的間隙,絲毫不受風壓影響,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轉眼瞬間,已是突破重重風網,來到葉枯桑面前。
「哈!」
白衣蒙面人一掌推出,並沒有朝葉枯桑打去,而是結實三掌接連拍在懸山劍劍脊相仿位置,劍掌互碰,發出沉悶三響。
劍路受挫,層層旋加的風流一時紊亂,自內部瓦解,壓制越子鉤的風牢驟然一收。
白衣蒙面人卻是在拍出三掌之後,接著反震之力,飄然而退,片羽似的落在昏迷的慕無徵身前。
白布覆蓋的臉孔似乎揚起笑容,隨興至極的反手一掌打向慕無徵心口。
啪!
又聞沉悶聲響。
一方雕著雙鯉魚的劍匣半道攔截,擋下了破心一擊。
「我說過,此處有我照應,可不能因為你的出現,就壞了我信用啊。」
海寒滿臉笑容說道,劍匣木蓋緩緩往兩側滑開──
§
這場來得突然,過程紛亂的劍決,卻是無疾而終。
忽然介入的白衣蒙面人身法飄忽,聲東擊西,即使海寒出手應對,仍舊無法阻止白衣蒙面人接連介入越子鉤與葉枯桑的交鋒之中。
在白衣蒙面人的援手之下,越子鉤逐漸拉回傾頹戰局,反觀海寒深知同門性格,在葉枯桑未曾開口求助之前,不肯輕易插手,轉眼戰況已經來到了五五之波,誰勝誰負,誰生誰死,仍在未定之天。
可惜,這場相持並未僵持多久。
也不清楚白衣蒙面人在和越子鉤錯身之時,低聲說了些什麼,原先還不肯收刀的越子鉤,竟然不再戀棧,隨即虛晃一刀配合白衣蒙面人漫天掌影,抽身離開。
一場正邪交鋒,似乎就此拉下帷幕。
奈何葉枯桑不肯收幕。
越子鉤前腳方走,葉枯桑提起懸山重劍,後腳便追了上去。
海寒見此,只能向唐三應連聲歉言,承諾日後會登門造訪給個說法,便縱身跟了上去。
唐三應自然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而是急忙負起慕無徵,朝臨東閣奔去。
雖然延誤了治療時機,所幸慕無徵傷勢本就沒有大礙,只是心疲力盡,內力消耗甚鉅,才會一時昏迷。
得益於許幽明巧手醫治,加上唐三應不貲所費提供藥材,休養調理數日,慕無徵的傷勢已經恢復七七八八。
只是,甦醒後的慕無徵顯得鬱鬱寡歡,鎮日坐在床邊,默然望著六合劍架出神,看得一旁月兒是十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