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小絨毛跳至髓雨頭頂,髓雨貌似喜歡小絨毛,並不生氣,小絨毛嚶嚶發笑,手舞足蹈地轉圈,表示認同該想法,我大笑,對小絨毛朗聲說:「看,人家平城君也支持。」語畢,小絨毛朝我鞠躬。我原先隱約擔憂第五任平城玉鏡劍,知道師父欲把自己製成人匣的真相,多悲痛失落,後來我換個立場思考,身為墨薔鉅子,擺平玄異圈發生之特殊事件,還常人安寧生活圈,一如千年前墨家諸子,「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匡扶濟世乃己任,雖說有點兒自以為是,可「清道夫」工作總得有人去做,是以守護三大神器的「玉鏡劍」,或許比我更能接受人匣、人柱這般慘烈術式。
「至於張宇歸的生靈⋯⋯我會把他抓來,然後請您淨化他的戾氣。」說出心中最為難一環,鬼一法眼瞪我一眼,說:「少年可真厚臉皮。」我痞笑:「欸咦?玄異圈流傳墨薔鉅子乃一無賴,沒聽說?」我倆相視而笑。
「淨化戾氣後呢?」鬼一法眼問,我笑答:「運用他的力量,守護京都吧!因為他,『百鬼夜行』,變成『百鬼夜逃』,不覺得妖怪傳說的存在,深具戰慄之美?常人力量薄弱,只好將心中所願所欲,依託於妖怪和術者身上,建構玄幻綺譚,我和您,亦是其中一員。讓張宇歸贖罪,永遠地保護『百鬼夜行』!」鬼一法眼仰望滿天繁星,夏季大三角星輝熠爍,不禁說道:「牛郎織女也快見面了。」我抬眼同看,心想現在視訊多便捷,說不定牛郎織女這當口正吵架,哪還存一年一會的戀愁?
「回去吧,一旦斬斷京都妖氣,所有人俱原形畢露。」鬼一法眼說,我笑:「也是,今晚您還未和靜御前好好敘舊,先講明啊,我可沒遮那王義經九郎的毅力及天賦,明天開始教我法門,氣死的算您自個兒身上。」
宴會結束當晚,我即隨鬼一法眼進入山深林密處,修煉五日。
相對護神們而言,宴會非結束,反是另一波折的序幕。
「明日一早,我和小淳本就約好反五町檢察官,他會帶目睹『妖怪檄文』的,女大學生源晴美過來,陳述案件經過。」禽滑毫無愧疚地搶先發話,乾淨甩鍋,連一向文質彬彬、儀態爾雅的腹䵍,亦搶話:「我也得將玉石琵琶歸還。」孟勝卻說:「腹䵍兄,要不我替你去歸還,你陪禽滑兄去檢察官先生那兒。」禽滑不加思索,答道:「妙哉,孟君提議甚好,腹君隨我一趟,藉其力分析案情。」話說墨薔鉅子隨鬼一法眼離去後,結束奧宮宴會,伊賀、甲賀八名忍者連夜趕回屬地組織覆命;除妲己琵琶外,稻荷壽司、神便鬼毒酒、利休茶一干吃喝食物沒歸還問題,只賸座敷墊和阿菊盤,當然座敷娃娃本人在場,問題不大──唯阿菊盤狀況可大可小⋯⋯。
媯盤目光肅殺冷騭地盯視眼前「三位豬隊友」,禽滑更火上澆油,道:「小淳可交代了,阿菊盤得烏龜佬你去還,道謝人家刑部姬。」
「白鷺刑部明神嗎?」磐長姬命不知何時來到護神四人背後,陰幽說道,禽滑拱手回答:「公主,鉅子和刑部姬有約在先,海涵見諒。」磐長姬命冷哼道:「哼!阿菊盤什麼了不起,隨便差個人去歸還又如何。」兩位龗神見護神們為難,勸道:「公主,墨薔鉅子交辦之事,墨薔家護神謹當遵從。」磐長姬命不理會龗神,反問媯盤道:「媯盤大人,你意思呢?」媯盤久經商場風雲,不僅行事圓融,反應極佳,他回道:「瞾夫人要求先報告白蕗荻荻之事,其餘事項,自有瞾夫人定奪。」扛出瞾煊煊這塊堅實招牌,眾人均是一凜,磐長姬命身分再尊貴,也不得不畏懼瞾夫人三分。媯盤算捱過風暴了。
禽滑和腹䵍進入三条河原町,昭和風格咖啡廳「六曜社地下店」,反五町橫友已點好甜甜圈和手沖咖啡,等待兩人到來。當腹䵍現身時,反五町橫友顯得有點激動,他聽聞不少腹䵍的事蹟,深覺腹䵍行事風格與他契合,雖不曾見過,卻更符合反五町橫友認可的完人形象。
反五町橫友身邊坐著源晴美,綁著簡素黑馬尾,藕色荷葉領襯衫搭配牛仔褲、白布鞋,青春又清新,鵝蛋臉上一抹不甚明顯的雀斑,使她看起來愈白淨,經相互介紹,身為源氏後裔的源晴美,表達不希望因案件曝光此身分。午後約見,令她今日必須向京大法學部請假一整天,她說:「沒問題,我能自己補回缺課,今日會面太難得,就當未來見習,反五町檢察官是頂尖的,這樣學習機會可不多見。」
「唉,多希望小淳聽聽妳這話。」禽滑吃完甜甜圈後,再追加兩個,六曜社的甜甜圈,以及茶寮都路里、鍵善良房、虎屋菓寮等點心老店,每逢造訪京都必定享用。反五町橫友說道:「源晴美小姐,請妳再次詳述事情經過。」源晴美點頭,開始說明當晚發生之事。
待源晴美敷陳完畢,禽滑和腹䵍益加確定,源晴美、藤岡博史兩人互不相識,與六条書子、大河內葵三更無關聯。
昨晚,我離去前說道:「鬼一法眼推測《源氏物語》上,同時寄駐安德天皇和紫式部兩書靈。」腹䵍認同道:「是以此案才會如此複雜。」我狡猾一笑,說:「我已經揭櫫謎底。」禽滑挑眉道:「說來聽聽。」我解釋:「順序問題。其實布都御魂最早喚醒的是紫式部,不是安德天皇。注意人名,六条書子、大河內葵三、藤岡博史、源晴美,對應的不正是六条御息所、葵之上、藤壺中宮、光源氏?這種對應並非巧合,有人刻意為之。」孟勝不解,惑道:「真實人物對應小說中虛構人物,有何意義?」我笑答:「毫無意義。」
媯盤微揚嘴角,亦釐清全貌,陰森冷笑說道:「咯咯,找四名真實人物,安排各種假性際遇,硬讓他們彼此牽連上關係。」我笑道:「賓果!實情就是六条書子和大河內葵三,確實同為政壇人物,彼此一開始並非政敵;源晴美、藤岡博史不須說,全然無關的兩人──所以,幕後百般無聊的主使,決定搬一齣大戲,蒐集材料人物、安排推理劇情,投下煙霧彈,鬼遮眼觀眾。」
禽滑接話道:「於是喚醒二號書靈安德天皇,逼迫江戶城陰陽寮、平安京陰陽寮動作起來,參加演出。」我說道:「當然!通常刑警判斷連續兇殺案的基準是什麼?是作案模式。兩宗案件如果同時出現『陰陽師』、『五芒星』這些特殊證據鏈,大家都會以為動機是陰陽師內戰,實則隱藏版動機恰恰相反,單純為了把真實人物,符合情理地去對應小說人物。」
「哈哈⋯⋯唉⋯⋯這個翟流的惡趣味,和小淳愛說冷笑話的特質,有得拚!」禽滑笑歎,我說道:「起碼冷笑話不傷及人命,那惡趣味行經之處,必定血流成河!」腹䵍道:「確實,若屏除陰陽師內戰元素,純粹分析兩宗案件,殺人動機非常空洞。」
望著眼前被無辜捲入事件的源晴美,禽滑忽問:「晴美小姐,妳對《源氏物語》有何看法?」源晴美尷尬回答:「我沒好好看過,興趣不大⋯⋯坦白說,源氏後裔身分於我不僅沒幫助,還常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話柄⋯⋯我,不是很喜歡。」腹䵍微笑道:「源晴美小姐,做自己即可。世間之法萬象,天秤判官本不存,務必傾聽自己內心聲音──藤岡博史先生的死,與妳無關。」
腹䵍淺露溫柔笑容,宛猶沂水春風,瞬息解鎖源晴美的封閉心房,沐芳滌瑕,具激勵人心的強大推力,源晴美淡淡一笑,感動說:「謝謝您的鼓勵⋯⋯我一直身處愧疚中,不知道是否我說了『你被妖怪貼了一張紙在背後』,才害藤岡博史先生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