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 (三)

2022/01/22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三、
母親是裹小腳的女人,兩隻腳立在地上,也占不了幾吋大的地方,力氣卻大得可以扛下一片天。她不識字卻工於算計,升斗錙銖、人情世故在她心裡有本帳,記得一清二楚。
她對馮家目前的榮景感到十分欣慰,也頗為自豪,常說:「我行得正,做得端,老天自然可憐我。當然,還得命長才享得了這福分。」
她說得沒錯,福分是命長的人得的。
我那糊塗的爹不到四十五歲便把他的福分享盡了。
爹一輩子沒操過心,過得有滋有味,世上所有的荒唐事兒,都有他馮大爺的份兒。他成天吃喝嫖賭,在花街柳巷廝混,最後在煙榻上斷氣。其實,他對我們家而言,是死是活沒什麼差別,抽大煙抽得他像具行屍走肉,早不濟事了。家裡全教母親攬在手心,他死了,反讓母親鬆口氣。爹落葬後,她悄悄對我說:「這下子,我可省心了。十多年來,我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對付那些狐媚子,從今以後就是咱們娘倆的天下啦。」
爹的小妾不勝其數,有名有份娶進門的有三個,全沒好下場。
一個得癆病,拖了好些年,一直在後園子躺著。一年冬天,天氣奇寒,她沒能捱過。一個據說是偷了人,讓母親逮個正著,羞愧投繯。第三個還沒來得及送爹上墳頭,就讓娘攆出門。後來在鄰縣遇上,她喊我,我才認出來,她已經成了一個蓬頭垢面的丐婦。我接濟她一些錢,沒想到才轉身便遭搶了。她死命拉扯,搶匪心急,隨手從地上拾了塊板磚往她腦門一擊,登時腦破血流,一命歸陰。
人要是沒享福的命,肉到了嘴裡也會噎著。這件事在我心頭堵了一段時日,十分不舒坦。我沒敢跟母親提,她最看不起這種無濟於事的小恩小惠。
外面一直風言風語,議論父親那些小妾的死和我母親不無關係。面對這些蜚短流長,她扠著手冷笑說:「你爹沒告我,那幫人倒告起我來了?無非是嫉妒我一個婦道人家把偌大的家業治理得妥妥當當。端然,你也得牢牢記住,心慈耳軟都成不了大事。」
原先鎮上開糧棧的大大小小有四五家,到最後就只剩我們一家。母親做起生意時心狠手辣,那種氣魄連男人都得回避三分。有人背地裡譏諷她吃人不吐骨頭,她鄙夷的掀掀鼻翼,告誡我說:「你不吃人,人就吃你,世道就如此。」
我家逐漸成為地方的首富,我爹也逐漸頹廢不中用。他經常不住家裡,聽說他省城裏另有個房子金屋藏嬌;人們繪聲繪影的說那女人是秦淮名妓,還說他們生了個小孩。
有天,母親仔細梳洗打扮之後上省城辦事。我瞧她面色隱隱帶著殺氣,猜想她八成去抓姦。
幾天後,她帶個小孩回來。
母親帶著一臉寒氣踏進家門,她板著臉一言不發,那個小孩怯生生的跟在母親後面進她屋裡去。全家上下見狀全都噤若寒蟬,沒人敢開口問半句。她吩咐貴伯招呼大家到祠堂去。母親拈香面告祖先,她將馮家的骨血帶回來了。
她帶回來的小孩就是爹外頭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弟弟雁然。
所有人無不暗自替這個粉團似的娃兒捏把冷汗。後來證明他們多心了,母親對弟弟特別嚴厲也特別照顧,緊緊把他揣在懷裡。她對眾人說:「雁然是馮家的二少爺,你們別瞅著他還是個孩子就背地裡欺負他,讓我知道了,仔細你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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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子不經意的飄進馮端然的心裡,又一不留神的飄出他的生命。 不管捨不捨得,人生還是繼續往前走。總有一天,每個人都能學會面對這些來來去去的緣分,或有感慨,但終將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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