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髮辮

外婆在我國小時中風半身不遂，發病時間剛好在我生日小派對的隔天，一悲一喜的兩個事件就此形成連結，讓人難以忘懷。雖然當時年紀還小，但懵懵懂懂的也知道，外婆生病了，平常忙進忙出一手包辦家務的大家長，現在竟無助地躺在病床上，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人生至此已步入四十，還依稀記得當年救護車將外婆載送至醫院的景象，那急迫的聲響重擊了我的雙耳，連帶刺入了內心，以致如今在路上遇到呼嘯而過的救護車，都會讓我在鳴笛聲下瞬間眼泛淚光。

外婆出院後，照顧的大小事全落在外公跟媽媽身上，爸爸是船員，身在遠方除了努力工作，也不能給予實質幫助。這一年對媽媽來說應該非常煎熬，她從一個規律的上班族變成家事公事兩頭忙的陀螺，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兒，變成手執鍋鏟為全家煮食的全能媽媽。曾經是她最佳後援的外婆，現在卻可能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感恩的是，我幾乎沒有承受到當時全家低迷的氣壓，依舊沈浸在自己的童年時光，是媽媽的堅忍不拔，保全了我心智的健康成長。

外公年輕時也是一名船員，是航行四海見過世面的人，即便歲月刻畫了他的臉龐，仍可以看出當年高大俊朗的模樣。外婆矮小微胖，容貌並不是十分美麗，但內心善良古道熱腸，雖然是外公的童養媳，兩老鶼鰈情深，一路從故鄉到異鄉，相互扶持，度過了動盪的歲月。外婆中風後，行動不方便，起居生活都只能依靠家人的協助。面對家人殷切敦促著復健治療，成效卻總是付出大於回收，脆弱的自尊無處擺放，心氣不順下，外婆時不時撒潑發起脾氣來，但外公還是耐著性子悉心照顧。早上起床總能看見外公幫外婆梳頭的場景，大大的一雙手，專注地將稀疏灰白的頭髮編成一條細細髮辮，再攏成一個包頭，我想這應該是一個丈夫對結髮妻子所做出最溫柔的舉動了。

現實中成為人妻，為人母後，常常感嘆夫妻之間最多的是柴米油鹽的煩人瑣事，年輕時牽手漫步的時光竟遙遠如夢境一般不可得，雖不至相看兩厭，往日的熱情也大致燃燒殆盡。某日不經意的吐出一句「你染頭髮了啊！」著實讓我驚訝不已，雖然不帶任一字句的讚美，畢竟我家男人的讚美就像是寶劍一樣不輕易出鞘。身為鋼鐵直男能注意到妻子髮色的不同，已經足夠讓我確認自己依然是那個曾經被搓揉髮絲，輕拍頭頂的女孩！也許在我兩鬢斑白後，他也會為我編成一條長長的髮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