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台灣燈會將於2月15日起至28日於高雄市衛武營展區正式開展,交通部觀光局公布燈會主燈「鳳彩飛舞」,首創結合書法藝術,將書法書寫鳳字落筆的第一筆畫,用臺灣造型呈現,象徵臺灣第一、臺灣優先之意涵。
今年主燈首創結合書法藝術,由知名藝術家呂秉承與國寶級書法家董陽孜老師跨界合作,以「鳳彩飛舞」為主題,由草書「鳳」字來發想主燈造型,以臺灣造型、帝雉展翅及乘風(氣旋)而起優美之姿,棲息在祥雲籠罩之高山上,打造本次饒富現代風格並融合傳統書法藝術的主燈,同時呼應展出地點高雄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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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之後,自度一生志業大抵不過如此,開始思考養生之道,以便輕鬆地度過老年。我想到了書法。」——漢寶德
(下文節錄自《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一書)
書與畫之間
我的朋友之中,很多人喜歡董陽孜的字。他們買回去掛在牆上, 有人把它視為現代中國書法,有人把它視為抽象書,也有人把它視為悅目的裝飾。很少人認真地為它定位。董陽孜的做法究竟是字還是畫呢?這是一個頗為難解的問題。
記得我在建築系讀書的時候,醉心於包浩斯的教育,知道一些抽象藝術的原則。不記得是什麼原因,我在大學時就感覺到中國傳統藝術中可與現代藝術相融合的書法。中國的傳統繪畫是已經進了博物館的藝術。
那幾年,當我們討論到現代與傳統藝術的問題時,最容易找到的題目是書法。後來我為了申請出國,在作品集中要包括些美術作品,就臨時抱佛腳,買些紙筆,用中國文字構圖,弄了幾張似字似畫的東西。這幾張東西可能幫助我拿到哈佛設計學院獎學金呢!
在當時,我們會自西洋現代畫中尋找中國文字與書法的跡象。有人找到甲骨文與古籀,把中國古字抽象地融於畫中,甲骨文有些神祕的符號之感覺,也有初民象形的稚拙與風味,在保羅.克利的某些畫中可以找到,也與蒙德里安或美國的馬可.托貝的某些作品相近。甲骨與古籀不是用毛筆寫出來的,用在油畫裡很適當,只是十分遙遠,得不到中國人的共鳴。
保羅.克利的畫作。(圖片由《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書籍主編黃健敏提供)
蒙德里安的畫作。(圖片由《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書籍主編黃健敏提供)
馬可.托貝的畫作。(圖片由《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書籍主編黃健敏提供)
在東海教書時,有位外國朋友告訴我,最像中國字的,是美國畫家弗蘭茲‧ 克萊恩的作品。他的作品是大幅的油畫,白底上粗重的幾條黑線,十分動人,看上去很像中國字的筆墨。中國字本來就很重結構的文字,我們可以說,西洋抽象畫家在空間上的發現,在中國兩千年前就已經完成了。可是只有結構對中國人來說太素樸了。沒有筆墨的趣味,克萊恩的作品看在中國人的眼裡只是骨架而已,無氣韻可言。當時紐約表現派十分流行,其瀟灑的用筆方法,雖然用在油畫上,仍難視為一種東方趣味。所不同的,西方人用油彩,其筆滯澀,中國人用水墨,其筆流暢,以中國的筆韻墨色入畫而不求形似,就是水墨的抽象畫。由於抓住中國傳統書法的一些特點,這種路子最容易成功。
可是整體說來,中國書法與西方風潮的結合,一直沒有為中國人接受,直到我看董陽孜的作品,才覺得中西終於融合了。她的書法是完全符合現代抽象畫的精神的。我是自抽象觀念中長大的藝術愛好者,總覺得抽象藝術的時代雖已過去,抽象的表現仍然是可能的。抽象可以富於人文的素質,書法就是最好的說明。一位書法家提筆作書,如果為一種感情所動,思有所表達,則他的心手相連,振筆直書,感情與思緒都可以自腕力上表現出來。這是最具有人性的藝術,比起繪畫之細心經營,層層渲染,要人性得多了。大書法家的個性可以自他的字跡中直接看出來,就是書法最近人的一個例證。
我覺得陽孜的字已經是繪畫,而且有抽象表現的力量。在過去,寫字是一種由熟練而自動反應的行為,有一套章法可循,有某一名家之「體」去遵照。可是陽孜的字,這些成法都不見了,開始經營位置,揣摩情境,然後下筆。墨有濃淡,筆有滯圓,其目的何在?淡墨飄逸,濃墨凝重,圓筆流暢,滯筆枯澀。用以表示法外之境,就是我們所了解的抽象之意念。這些精神在第一流的傳統書法中已經可以看出來了,在陽孜的字中已充分表達出來。這是中國人千年來「書畫同源」論的一個新證。
我認為抽象藝術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音樂,而在視覺藝術中,最具音樂性的就是中國的書法。西人把建築視為凝固的音樂,當然另有說詞。但書法的音樂性可以直感地體會到。懷素的草書,線條如絲弦綿延不絕,像小提琴的優美音韻;伊秉綬的隸書,厚重堅實,像鋼琴家猛擊鍵盤。這是兩個極端,每位書法家都有自己的音樂性。陽孜的字可以譬如協奏曲吧!
可是書法在精神上是繪畫,卻超越了繪畫,因為文字是有意義的符號。陽孜不但沒有丟棄文字,而且是以字句為核心發展出來的。她先找到一個先賢的字句,一再地揣摩文字的精神,好像演奏家找到樂譜,打算用自己的音樂去闡釋一樣,長期揣摩,並經多次嘗試,才完滿地表現出來。一切的作品都是這樣下苦功而得到的結果。
由於書法中的文字是可以解讀的,因此書法在形式之外,連上廣大的文哲思想的領域。這是中國書法藝術之成為第一藝術的主要原因。陽孜很堅持這一點,因此她的作品亦書亦畫,兼有書畫兩者的精神。
董陽孜的字有抽象繪畫所表現的力量——《君子居何陋之有》(源自《論》),69×69cm,1993。(圖片由《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書籍主編黃健敏提供)
書法非書道
近十年前,當董陽孜的字在春之藝廊展覽的時候,就有一個年輕人問我,這樣的書法是不是學日本人的書道。不但年輕的朋友有此疑問,書法界的老前輩王壯為先生在報上撰文推薦董陽孜的字,也提到觀看之下,有日本味道。我知道不把這個問題解決,是很難安心欣賞她的書法的。
誠然,要回答這樣的問題不免費點思量。知道一點日本藝術及其戰後發展的人,都知道日本的現代書道,多少有類似的味道。我曾住過一家日本旅社,裡裡外外懸掛的就是以大筆書寫文字構成的水墨畫。日本的文人文化是來自中國的。接受了中國的書法,受到禪宗生活化的影響,他們的傳統書法承接了中國的行草,以短句小幅為特色。西風東漸,他們所遇到的時代衝擊比我們早,接受西洋的文化也比較早,在調適時代與傳統的轉變上,他們做得比較成功。一個世紀以來,中國的讀書人到日本去取經者不少,日本對中國藝壇的影響是大家所熟知的。
在東西文化的交流中,日本代表東方,對西洋的現代藝術有些影響。大家熟知的浮世繪與梵谷、高更的畫。其實影響遠過於此。包浩斯的創立者葛羅培氏,在晚年我見到他的時候,尚表示日本的傳統建築實在美好,可惜他們把它放棄了。何況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比較容易現代化。他們沒有對稱的觀念,沒有中國式的對聯與中堂等書法陳示的空間。他們的書法要求單一的、突出的、帶有禪味的一字、半句,構成筆畫粗細相間的畫面,早就形成傳統。因此很輕易就接上西洋抽象藝術的潮流。
可是我直覺董陽孜並沒有受到日本的影響。她寫的是道地的中國字,形式上的類似是殊途同歸。我問她,她表示在過去不知有日本書道,近年來,才見到日本現代的「墨象」作品。我何以這樣直覺地認定她沒有受日本的影響呢?日本雖然接受的是中國書法,而且尊崇中國書法家之心十分誠懇。但是其民族性與中國人是完全不同的。最重要的分別是,日本人重哲思,好抽象的理論,有出世之傾向;中國人重感觸,愛現實之感受,基本上是入世的。中國人握筆在手,手筆交感,字跡就自然流瀉而出;字跡的表現力自然反映了人格,也反映了情操。
但是日本人在筆墨之間總要一些道理,是超乎筆墨而存在的。因此,日本的各種藝術都要自內在的意義著手,而中國人的隨性所止之陶淵明精神是他們模仿不來的。日本的「墨象」,理論過於實際,抓不住中國人筆墨的精神。缺乏了手筆間的靈性呼應,他們是在畫字,不是寫字。他們對中國字之神祕的符號價值的興趣,遠勝過其為優美字形的興趣。
董陽孜的書法是應時代的需要自中國的草書中發展出來的,我們分析其主要特點大約有下列數端:一、字體大小、粗細不一;二、字跡行草,也就是下筆快慢不一;三、墨色濃淡乾濕不一。這幾乎都是傳統書法中的特色。自漢代竹簡文字以來,這些特色就開始出現,到唐代的狂草之後,名家草書幾乎不符合上面的條件。至於不同字體的混用,是自「八分書」始,我原不知唐代有過突破性的發展。陽孜告訴我,她有一帖顏真卿的〈裴將軍詩〉,幾乎從不離身。我向她要了幾張複印本,才知道伊秉綬的註冊商標,楷書行書的巧妙結合,是來自這裡!
楷、行、草組成的大字畫面,有十成的現代感,有絕對的震撼力!陽孜的行草混用,不過是〈裴將軍詩〉中的一部分內容而已,這本帖是黑底白字,已看不出墨色,但可以自飛白中想像其墨色乾濕的運用。
董陽孜書法的時代性
我們今天都不用毛筆寫字了,今天的知識分子也許是博士,也許是教授,多半寫不出像樣的字來。他們慢慢連原子筆都不用了,改用電腦打字。試想在一個完全把毛筆排除於生活之外的新時代,書法如何自骨董堆裡爬出來成為生活的一部分?離開了生活,傳統書法藝術的細緻處就不再為大家所了解了。在今天的社會上,書法只有在兩種情況下存在。其一,具有策勵意味的古人之言,掛在辦公室裡,做為一種有意義的裝飾。其二,把它當作繪畫,掛在有現代意識的中產市民的客廳裡,增進家庭的文化氣質。
董陽孜所走的正是一條新知識分子的路線。她的書法不是產生於傳統的書房,是一間畫室;她選的尺寸是中產階級的客廳裡可以懸掛的尺寸;她所選的字句雖不是通俗的策勵文字,大多提供了沉思的天地,可以滿足新一代知識分子的精神需求。她的墨跡瀟灑活潑,雅俗共賞,懂得的人賞她的書法造詣,不懂的人欣賞她的構圖。這些都是今天時代的烙印。近年來她的作品在尺寸上愈來愈大了,固然是她在表現上的自我要求愈來愈高,其實台灣的中產階級在居住環境上的改善有重大的影響,台灣的客廳增大了很多,牆壁的面積可以容納更大的畫幅了。
踩著時代的腳步,承續了上千年的傳統,董陽孜在書法上的獨特地位,在未來的藝術史上應該留下一筆的。然而不可諱言的,書法與中國傳統的關係太密不可分了。當中國人拋棄傳統的時候,常視傳統為罪惡,而一旦要找回傳統,就要嚴守傳統的分寸,而排斥創新,這是很令人悲哀的現象。我很悲觀的是,環顧台灣的書法界,有很多年輕有潛力的書法家,也有現代書法家的組織,更有支持書法現代化的理論,但在畫廊裡卻看不到真正的現代書法。這說明在骨子裡,我們是非常傳統的。
這幾年來,書法有再度活潑的跡象,並不是書法的再度生活化,而是書法藝術的再發現,帶動書法新生命的是收藏風氣的恢復。事業成功的年輕人加入收藏書畫的行列,對書法的鑑賞下了不少功夫。幾百年來在書法上的豐富寶藏,成為他們發掘的對象,這個天地太廣大了,他們對創新完全沒有興趣,這一事實再度證明了一個古老的文明給予後代子孫的沉重負擔。這是我對具有創新力的藝術家特別尊重的原因。
每一畫幅裡述說特定的情境——《江河合水而為大》,69×69 cm,1993。(圖片由《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書籍主編黃健敏提供)
在藝壇上已奠定成功基礎的董陽孜,背負著傳統的重擔,要走向何方?要繼續她孤寂的創新之旅?還是回到傳統?這不是她個人的問題,而是在創造歷史的中國人共同要面對的問題。回顧過去幾十年書法的天地,董陽孜單槍匹馬填滿了現代書法的空白。這一事實及它代表的意義是不容我們否認的,她創造了這一段歷史。
董陽孜作品《金玉良言》。(圖片由《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書籍主編黃健敏提供)
(本篇未完,文章段落經編修,欲閱讀完整文章請參考《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一書。)
《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
作者: 漢寶德;主編:黃健敏
書道的創新是否等同於拋棄傳統技法?書法該如何融入民眾的生活,而非滿街刻板又缺乏美感的臨摹?饒富藝術美感又易寫的草書為何始終無法流行?兼談篆刻印章之美,以及書法藝術家董陽孜的時代精神及魅力所在。
本書做為漢寶德一生書法藝術歷程的完整集結,從中除可感受漢寶德先生的藝術涵養與率真性情,更是書法愛好者、美育推展者的最佳參考書,一起跟著美藝生活家漢寶德,隨意運筆,從心挖掘書寫之樂境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