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彈魔

「先生，你的餐點好了，請小心拿取。」

「謝謝。」從店員手中接過紙袋，六道骸在捏住紙袋口的前一秒偏移了手指，裝作不小心地碰觸對方的手，「抱歉。」

店員羞紅著臉，緊抿著嘴唇點了個頭便轉身處理其他事務。

因著出色外貌，女性跟他有肢體接觸多半都是這類反應，六道骸對此並不意外。

只不過⋯⋯

拿著餐點離開，走到門口推開店家大門後他將手指放在鼻尖嗅了嗅。

「果然⋯⋯」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煙硝味。

他是一名私家偵探，算不上很有名氣偶爾接的案子卻也足夠一個人溫飽。

最近他接了一個特別的案件，不，是撿到了一個案件。

〈炸彈魔出沒〉

驚悚的標題出現在地方小報的頭版上方，一邊看著報紙一邊喝咖啡的六道骸笑了笑。

「炸彈魔啊。」這咖啡真香，不愧是這個小鎮的招牌店員親手製，香氣完全不輸給大城市經驗豐富的咖啡師。

他最近在忙碌的案件也正好跟這名「炸彈魔小姐」有關，不過比起炸彈魔，目前收集到的資訊看來她比較像一個剛學會製作炸彈，專注於炫耀的惡作劇孩子。

最近的十幾件爆炸案就連外行都看得出是同一名製作者所製作的炸彈，不同於老練的犯罪者喜歡在炸彈上留下自己的記號或者特殊的爆炸方法，這些炸彈的共通點只有一個──簡單並且殺傷力微弱到幾乎不能傷人。

簡直像是初學者也能做炸彈的教學，只要稍作解釋或許連孩子都能夠製作出來吧，他剛開始也是這樣想的。

偏遠小鎮出現的不傷人炸彈魔，近期出現卻頻繁作案，放置的地點不是大庭廣眾的水池邊、街道旁就是公家機關附近，彷彿想引起誰的注意一般特別在人潮聚集時引爆。

初出茅廬的偵探、雖然沒人傷亡卻丟失面子的政府單位，許多人像是玩鬧一般尋找這個可愛的炸彈魔，卻無人成功。

多虧如此這個案子才在輾轉了兩個月後讓剛好來到這個小鎮的他撿到，他對炸彈魔的案件挺有興趣的。

不過真沒想到會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而且還是小鎮有名咖啡館的招牌店員，聚光燈下的炸彈魔確實不會令人懷疑。

坐在咖啡店對面的麵包店露天座位，六道骸隔著街道看著咖啡店裡的招牌女孩對所有客人笑臉相迎的畫面。

他能認出她就是那個炸彈魔主要是每次到現場去都能夠聞到一股花香，不是濃烈的香氣，而是伴隨著雨過天晴的草地泥土清香出現的，猶如野花一般的細微卻淡雅的香味。

他不認為自己的嗅覺靈敏，不過這個一般人沒有察覺的味道卻在第一次接觸時就飄進他心底。

就像他出生的小鎮一樣，清新的泥土味道一直在空氣中飄浮，那個女孩的指尖也有這樣的味道，那些爆炸後會將泥土到處噴濺的炸彈也是。

看來，他得找機會跟這個炸彈魔小姐接觸了。

確定工作目標對象，六道骸每天都會到咖啡店點一杯咖啡，幸好這些消費可以跟雇主申請。

多虧如此收集了不少關於招牌店員的基礎資料，她的名字是岳紫宸，才剛過十五歲卻已經在這家店工作三年，儘管超過腰部的長髮束起了高馬尾在她工作時會跟著擺盪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據她本人所說長袖衣物的遮掩下手腳有明顯的燒燙傷，跟人組成家庭她並不期望了，只希望在還能工作的年紀多賺點錢好在更鄉下的地方找個安居立命之所安享晚年。

她對自己的個人情報毫不隱瞞，不少常客會給她小費讓她每天都露出燦爛的笑容迎接客人，咖啡店的生意因此蒸蒸日上，老闆也給了她不少獎金。

「六道骸先生早安，要試試看新發售的麵包嗎？」又一天的早上，見到他推門進入咖啡店的岳紫宸端著數種麵包看著他，「僅限今日，買咖啡送一種麵包喔。」

「喔？那麼來杯咖啡吧。」熟悉地到吧檯落座，六道骸細長的桃花眼跟她一樣彎出滿心笑意，「妳推薦怎樣的組合？」

咖啡店剛營業的一大早客人較少，幾乎是一個服務員招待一位客人，岳紫宸聽了他的要求後皺著眉頭、咬住下嘴唇露出思考的認真表情。

「先生接受牛奶嗎？如果不排斥的話薄荷咖啡搭配巧克力螺旋麵包如何？清涼的薄荷在稍微炎熱的初夏可以提振精神，是我最推薦的組合喔。」她邊說邊將推薦的麵包端上桌面，接著傾身靠近了他說，「這一份早餐我請客，作為前晚的謝禮。」

「僅限今日？」

「嘿嘿，我還得為退休多存點錢，暫時只能一次限定。」

看著女孩俏皮地眨眼，六道骸點頭接受她請客。

想到前晚跟蹤她發生的事情，六道骸完全無法想像這樣瘦弱的女孩有這麼帥氣的一面。

前天晚上咖啡店打烊之後，岳紫宸跟所有在店門口等著老闆落鎖的同事揮手道別一個人走上蜿蜒黑暗的小徑。

為了退休生活更加舒適，她在接近小鎮比較貧困住民居住的地方租了個小房間居住，即便是人不多的小鎮那個地方還是比較黑暗的，無論光線或者人性都是。

女孩子單獨走夜路很危險呢。

保持著距離跟在她後方的六道骸不禁這麼想，即便跟蹤她已經五天，看她晚上一個人往小鎮黑暗的地方前進，疲憊不已邊走邊打瞌睡的樣子實在讓人擔心她會不會下一秒就撞上了一旁的牆壁或者跌倒在地。

看到遠方的岳紫宸忽然停下腳步，仰頭對著圓月打呵欠的舉動六道骸忍不住笑了，「狼人？」

打完呵欠，岳紫宸揉了揉眼睛，左右張望後閃身進入一旁的小巷子。

「要變身了嗎？」她不會變成狼，不過那個炸彈魔的做案件隔天數在五到七天，也差不多要到炸彈魔出沒的日子了。

一路尾隨岳紫宸到附近的郵局，見她從隨身的包包拿出東西放在郵局門口的樓梯下方，六道骸正思索要不要現在出現時，岳紫宸已經離開了樓梯邊，躲在不遠處的郵筒旁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郵局門口。

六道骸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幾個穿著破爛的小小身影跑了過來，其中兩個從樓梯下拉出她剛剛置放的袋子，其他幾個小孩子四處張望著似乎在警戒什麼一樣。

等到取完東西的小孩子站起來跟他們說話後，一群孩子們準備要離開卻出現了三隻大狗擋在他們面前。

三隻大狗露出尖牙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看起來特別嚇人。

瑟瑟發抖的孩子們不敢移動半步就怕刺激了三隻大狗，六道骸看向躲在郵筒後的岳紫宸，她明顯比孩子們更害怕，臉上的淚水姜柔和的月光反射得刺眼起來。

要救她嗎？畢竟她是炸彈魔的可能性非常高，可是三隻完全不吠叫的大狗實在是很恐怖，他只有一把防身用的小刀……能打贏嗎？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大狗一步步逼向孩子們，其中一個孩子太過害怕往後退了一步卻被自己絆倒，最前方的大狗張大了嘴撲過去──

六道骸蹲下身體撿起兩顆石頭跑出小巷衝過去，手上的小刀橫擋在身前準備攻擊，後方的兩隻大狗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過頭來攻擊他。

他沒有握刀的手捏起一顆石頭看準大狗丟過去，其中一隻狗被丟中眼睛停下腳步痛苦哀號。

另一隻狗豎起的耳朵聽到同伴的叫聲稍微分神的瞬間，六道骸的刀子來到面前劃傷牠前肢，大狗瞬間失去平衡倒地不起。

解決了兩隻瘋犬，六道骸轉頭看岳紫宸，剛好看見牠衝到孩子們面前將瘋犬的脖子抓起，奔向郵筒前將牠塞進去的畫面。

「沒、沒事了……吧？」岳紫宸轉過頭來剛好跟他視線相對，「六、六道骸先生？」

看到陌生人出現，孩子們拉起跌倒的小孩抱著袋子快步跑進黑暗之中，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妳還好嗎，店員小姐？」

「啊！是，我沒什麼事，六道骸先生也──啊，狗狗！」岳紫宸慌亂地擦乾眼淚跑到六道骸身邊，「麻煩幫我一個忙好嗎！」

嗯？

六道骸花費了一點時間跟岳紫宸處理掉現場的血跡，費了一些功夫將還在掙扎的大狗綁住四肢、遮住頭部後送回她的居所。

「最近一些角落會擺放有毒的食物引誘流浪狗或者孤兒去吃，狗狗肯定是吃了那些東西後才無法吠叫的吧……」

經過她的解釋，六道骸才知道她今天擺放的袋子裡都是一些簡單的食物，過去幾年她在租屋處經過房東的同意在居所門口餵養幾隻流浪狗，這些天一直看不到牠們的蹤影所以會在精神稍微好一點的晚上尋找，這才發現誤食了毒物的流浪狗不再靠近人類的原因。

今天放置的袋子是要餵食流浪狗的，那些孩子的出現出乎她的意料，大狗們似乎是認為食物被搶了才會攻擊孩子。

「不好意思，我這邊沒有店裡那麼好的咖啡。」岳紫宸端出兩杯熱飲，一杯遞給六道骸，「今天很謝謝你，接下來我會好好照顧狗狗不讓他們再受傷的！」

接過熱飲，六道骸看著被放在床上的三隻大狗，對眼前的岳紫宸多了意思工作外的興趣。

剛剛還流淚一臉害怕的人，轉頭就替凶狠的大狗包紮還讓牠們躺在唯一的床上。

白天認真工作，下班後的興趣居然是照顧自己都會害怕的大狗，這樣的反差真不像是會製作惡作劇炸彈的人。

不過……

看著狹小房間內的擺飾，六道骸很快就找到了簡易的炸彈做材料，看來他的猜測沒錯，這就是炸彈魔小姐了。

儘管那些材料是日常隨手可得的東西，全部都聚集在同一個地方的機率依舊不高。

話說回來，隨意邀請不熟悉的人進到自己的居住所可不是獨身女性該有的警戒心，要提醒她嗎？

看著岳紫宸在房間裡四處走動，一下子替大狗的傷口敷藥、一下子走到他身邊拿了毛巾讓他擦汗，忙碌的樣子就像白天在咖啡店裡一樣。

然而停不下來的她卻也比下班後一人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更有精神，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麼會製作惡作劇炸彈？真的只是為了惡作劇嗎？

當天晚上六道骸沒待多久便離開了，雖說只待了一下，離開時也已經後半夜。

他回家洗漱後便上床休息，隔天一早看著報紙意外地發現炸彈魔又上新聞，沒有殺傷力的惡作劇炸彈在郵局的樓梯下爆炸，僅僅是爆炸聲嚇到第一位準備進入郵局寄信的民眾讓他差點跌倒。

「炸彈魔真有活力。」六道骸拿著報紙喝著岳紫宸剛端上來的咖啡對她展露笑容，「大家才剛睡醒就開始工作了。」

「好險咖啡店可以多睡一會。」岳紫宸笑著附和他，不僅是推薦的咖啡跟麵包，還放了一小塊糖在他面前，「沒精神的時候吃點糖也不錯，是推薦套餐的小點心。」

「喔呀，店員小姐不怕嗎？如果炸彈魔將炸彈放在咖啡店前可能會嚇到客人。」

「我們開店前都會徹底打掃附近環境，我不會讓咖啡店的客人跑掉的，這可關係到我的獎金啊！」聽到六道骸的猜測，岳紫宸面對可能的威脅自信十足，「而且這只是泥巴炸彈吧，跟小孩子的惡作劇差不多。」

「是嗎？那就好。」看來要給點刺激了。

六道骸悠閒地喝完咖啡吃過麵包帶著糖果離開了，岳紫宸揮著手向他道別，接著轉身清點店內的物品準備迎接早上的第一波人潮。

當天晚上六道骸帶著自製的簡易炸彈來到打烊的咖啡店門口，看著如往常一樣跟其他人道別的岳紫宸，尾隨她回到居所，等待她熄燈後再度回到咖啡店門口。

接下來……要把炸彈放在容易發現的地方嗎？還是要隱蔽一點？

這是他看過幾次「炸彈魔」的事發現場後製作出來的炸彈，不保證一模一樣不過殺傷力同樣微弱到無法傷人。

「我推薦門口窗簷下的花壇，那樣被炸飛的泥土會比較多。」

六道骸轉身看著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的岳紫宸，兩人在月光下的笑容同樣燦爛。

「六道骸先生晚安，或者我該稱呼你模仿犯先生？」

「模仿犯？不叫我炸彈魔嗎？」

「不，炸彈魔的各種可能性都指向我身丄，這點在你的報告書裡寫得很清楚了。」

看著岳紫宸拿出他寄送給雇主的事件調查進度，六道骸眼神變得認真了起來；想抓出炸彈魔的雇主居然會是炸彈魔本人，他沒有思考過這種可能性。

「請放心，報酬我依舊會支付，不，應該說鎮長依舊會支付的。」

嗯？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

岳紫宸拿出更多的文件說明事件開端，炸彈魔的誕生之初是在兩三個月前，原因很簡單，就是要振興小鎮。

用炸彈來振興小鎮聽起來十分詭異在這個小衝突不斷的時代卻異常地有用，這個時代比起戰亂可以說是十分的和平，但在和平的表象下小偷竊賊卻又層出不窮，多虧如此偵探的行業十分盛行也帶動了相應的咖啡館、報行等生意。

這個小鎮沒有交通要道穿越也沒有名勝風景，唯一可以稱得上出名的便是一家從戰前開到現在跨越了一百年的咖啡館，也就是岳紫宸工作的咖啡館。

儘管如此，在人口簡單就可以遷移的時代來說，小鎮對於人流的吸引力依舊不如大城市導致居住的人越來越少。

就在兩個月前小鎮換了新鎮長，為了解決人口外移的問題，鎮長決定要製造一點吸引人卻又不傷人的事件，「炸彈魔」也因此誕生。

這是鎮長翻閱了過去三十年的報紙跟城鎮人口紀錄後做出的決斷，在偵探一航可以帶動其他行業的時代，新聞頭條的事件最容易聚集人潮；太微弱的事件不能夠聚集人潮、太強烈的事件反而會引來中央過度關注。

思索再三過後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用不傷人的炸彈來吸引短期人潮，長期的……再說吧。

「五到七天才擺放一次炸彈不僅是讓炸彈魔的存在看起來更像惡作劇，也是要清理那些擺放真正傷人炸彈的模仿犯，如果真有傷亡事故發生就麻煩了，鎮長的思考很有趣對吧？」

「原來如此，難怪這麼多人都找不到炸彈魔……」如果是小鎮鎮長的提議他便可以理解，這麼無關緊要的惡作劇之所以可以炒作兩個多月，之所以這麼久都沒抓到犯人只因為犯人正是這個小鎮的期望化身，「那麼炸彈魔小姐為什麼會加入這場計畫？妳跟鎮長是什麼關係？」

「正確來說說，鎮長是主犯我則是提案者跟執行者，其餘政府人員跟報社人員都是協助犯。」岳紫宸捧著臉看著他，月光下的她讓人看不清笑容下隱瞞怎樣的意圖。

外貌是個咖啡店店員，給人的印象是親和力十足雖然纖細內心卻堅強並且未來目標明確的女孩。

靈魂卻想將深埋在和平表象下的什麼東西利用炸彈的爆炸威力毫無防備地展示在世人眼中嗎？

「妳想做什麼？」

「沒有線索的話偵探先生也會很為難的吧，那麼……我每次製作的炸彈都有一股泥土混雜青草的味道，儘管不算有名卻是每個路過那座小鎮的人都會刻印在記憶之中的味道。」岳紫宸拉高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燒傷痕跡，「那座小鎮的地圖跟這個疤痕挺像的，開頭第一個字母是p，是一座長年下雨的小鎮。」

看著她手上的傷疤，六道骸想起了一座長年居住在雨雲之下的小鎮，他出生、成長被拐賣、虐待，乘載著所有美好跟黑暗過去，最後被他用剛學會製作出的炸彈炸毀的小鎮。

「十年前……看來你想起來了呢，炸彈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