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 - 第二章 - 三途 - 2

2022/05/05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我們兩人跑了三圈,再加上像開合跳、仰臥起坐、用貨架拉單槓之類的體能訓練。
走進餐廳時,馨的臉頰泛著兩片紅霞,鼻尖上頂著幾滴汗。
『三途川』的餐廳跟中學教室差不多大,一排罩上玻璃的餐檯隔開了有四排長桌長凳的用餐區,還有夾在靠牆的烤箱、水槽、電爐間,寬度只夠兩個人並肩的廚房。四壁和天花板髹上厚到快要蓋住鋼板上鉚釘的灰漆,正對門口的渾圓舷窗下堆著幾個上面印著瓜果造型的瓦楞紙箱。
餐廳裡只有廚房裡的廚師和服務生,膠鞋踩在舖上厚橡膠的地板,發出細小的啾啾聲。
餐檯後繫著牛仔布圍裙,戴上水手帽的瘦高個男子轉過頭來,「是轟先生跟鈴木小姐嗎?」
「盧瓦西先生嗎?」我說:「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叫我雅克吧。」雅克.盧瓦西看上去不過大概二十幾歲,細長的臉部輪廓跟藍眼睛透著頑皮大學生的神采,半年前他的師父維尼葉受不了船上的顛簸和風浪,回到馬賽老家開餐館時,向奧爾森船長推薦他上船接任。
而他被推薦的原因,就在餐檯旁的深底大湯鍋中。
盧瓦西從湯鍋裡舀出橙黃色的混濁液體,盛在兩個湯碗裡,和法式棍子麵包一起放在托盤上。
「我師父的拿手菜,」盧瓦西嘴角微揚,透出一絲促狹,「其他想吃什麼自己拿,我等一下過去。」
葉馨和我拿了幾樣菜,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她的視線停在湯碗裡,眉頭揪了個結,似乎正陷入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的內心爭戰。
「就當做被我們兩個人騙好了,」我想起當年維尼葉端給我同樣東西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來,「快喝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葉馨伸手拿起湯匙,舀了一點湯,然後用力閉上眼睛,含住湯匙前端,像小孩子在吃藥一樣。
不到一秒,她的眉心鬆了開來,張開眼睛盯著湯匙,「這是 - 」
「我師父教的馬賽魚湯,」站在桌旁的盧瓦西笑了笑,「好喝嗎?」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馬賽魚湯喔。」我望向盧瓦西,「你加了『那個』,沒錯吧?」
「沒錯。」他點點頭。
「那個?」葉馨說。
「馬賽魚湯原本是馬賽的餐廳老闆,收購魚販當天賣不出去的剩貨做出來的員工伙食,」我放下湯匙,「因為材料都是賣不出去的漁獲,所以做湯的魚種類並不固定。不過大部份馬賽餐館的老闆都同意,材料中必須包括一樣東西,才能算是『道地的』馬賽魚湯。」
「這次的航程中在馬賽停了幾天,維尼葉師父拿了一些送給我,想看看嗎?」盧瓦西朝廚房角落的冰庫門使了個眼色。
葉馨忙不迭點頭,神情中透著一絲興奮。
盧瓦西帶著我們到冰庫門口,用力扳開兩道扣環,拉開沉重光亮的鐵門。
寒氣挾帶著濃重的白霧滾滾湧出,露出裡面一排排銀色的貨架,還有上面用木箱、藤籃和塑膠箱裝著的蔬菜和水果。
「等我一下。」他鑽進冰庫裡,沒過多久又鑽了出來,手上抓著一塊圓滾滾石頭的尾巴。
那塊『石頭』粗糙的表面紅白斑駁,看上去像在海底隨處可見的珊瑚礁石,不過卻長著魚的尾巴和鰭,上面豎著長長的棘刺。
葉馨掩嘴發出一聲驚呼,「這是什麼?」
「我們一般稱之為赤鮋,」我說:「這種魚的身上有刺,而且有毒,潛水客不喜歡,以前地中海一帶的漁夫抓到也是直接丢掉。」
「不過師父常說,要有赤鮋才能做出道地的馬賽魚湯,」他揚了揚手上的魚,「另外有些日本廚師會用赤鮋做火鍋湯頭,我在東京嘗過一次,味道不錯。」
「船上的冰庫都這麼大嗎?」葉馨問。
「這幾年新造的船會有好幾個冰庫,分別保存魚、肉、蔬菜跟水果,」盧瓦西鑽進冰庫,「不過這艘船比較舊,只有一個冰庫,船上需要保存的物品都放在裡面,船長三個月前剛接這艘船時,在冰庫裡找到之前船員保存在裡面的底片、輪機人員保存的電池,另外不久之前 - 」
葉馨輕呼一聲,指著冰庫深處地上一個覆著薄霜,跟人體差不多大小的長形包裹。
「唉呀,妳看到啦,抱歉。」盧瓦西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那是 - 」
「是啊,就是『那個』啦。」我們的廚師在胸口劃了個十字,「我們在馬賽出港時,有個跟妳年紀差不多的華人女偷渡客躲在貨艙裡,南下時天候很差,遇到好幾場暴風雨,沒吃沒喝加上失溫,船員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我可以 - 看一看她嗎?」葉馨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
盧瓦西望向我,我點了點頭。
他從門邊抓了兩件橘色的防寒夾克交給葉馨和我,自己披上一件把門拉開,帶我們走了進去。
葉馨和我呼出一團團白霧,頭頂風扇打下來的寒氣像飛舞在空中的針和砂礫,不停擊打我們頭頸裸露的皮膚。
盧瓦西拉開長型包裹上的拉鏈,一綹綹被冰霜染成灰白的黑髮下蓋著一張蒼白的年輕女性臉龐。她的雙頰消瘦到可以看見顴骨的線條,圓睜的雙眼跟微微張開的雙唇凝固在薄霜下,似乎正訝異我們為什麼要將她叫醒。
「船長說既然她是華人,至少把她送到香港,交給當地警方。」盧瓦西雙手在胸前交握,像他家鄉教堂葬禮時,握著十字架在前方引領靈柩的神父。
「這樣啊。」我彎腰伸出手抹過她的臉,閤上她的眼睛。
「一定很冷,」葉馨蹲下身子,雙手合十。「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     #     #
午夜起身時,船身劃過海浪的聲音從圓形舷窗汨汨拍打進單人房。
我披上外套打開門,隔壁葉馨的房間裡沒有一絲人聲,我輕輕扭開門鎖,裡面是空的。
順著走道向前,餐廳旁的健身房傳來擊打物體的聲音。
雖然叫『健身房』,不過舖滿綠色橡膠地墊的艙房裡在放了一張桌球桌,一部跑步機、槓鈴跟放在架子上的槓片後,剩下的空間只夠吊一個沙袋,還有旁邊捶沙袋的仁兄。
葉馨穿著寬鬆的T恤和紫色運動長褲,左右輪流出拳,落在面前的沙袋上,她紮成馬尾的長髮隨著出拳的律動飄揚在腦後,被血色染成緋紅的臉頰彷彿雨後的山鑾,大滴大滴的汗水化成涓涓細流不斷滑下。
「妳怎麼在這裡?」我抬起手腕瞄了一眼,手表的時針指著三點。
「昨天你說要跟朴先生值四到八點的班,」葉馨朝我笑了笑,「我怕睡過頭,所以先到這裡打發時間。」
「妳該不會一晚沒睡吧?」我伸出右掌按住她的額頭,正常人運動後的微溫傳入掌心,「抱歉,昨天讓妳看到那個東西。」
「昨天是有睡一點點,」葉馨說:「可能是有點害怕吧。」
「因為妳怕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會變成那個華人女孩?」
葉馨抬起頭,雙眼滴溜溜瞅著我。
「看來我猜對了。」我說。
「你怎麼知道 - 」
「三年前,我也做過跟妳一樣的事,」我說:「很多人面對恐懼時,直覺的反應就是拚命跑,跑到恐懼再也追不上為止。」
「三年前你 - 遇到了什麼事情嗎?」葉馨問。
「說來話長了,」我說:「不過蠻力是男人的特權,妳要打贏那些人,要用不一樣的方法。 - 還記得我帶妳回旅店那次嗎?」
「怎麼會不記得?」她微微嘟著嘴。
「好吧,我發誓,這次我不會再用電擊器了,」牆上佈滿刮痕跟筆跡的白板上,貼了好幾張當便箋用的小紙條,我撕下其中一張貼在後頸,「來吧,試試看能不能撕下這張紙條。用妳上次的身手就可以辦到了。」
她倏地伸手探向我腦後,我扭頭避開。
「如果真的抓不到,也可以試著打倒我,」我朝她伸出右手,做了個挑釁的手勢。
她往前一躍,雙手接連打出,探向我的側頸、肩頭和腰際,雙足對準我後方。
我側身、低頭,讓她的雙手掠過身側,整個人落在我身前。
「就一般警察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 我記得香港警員不是只有學防身術而已嗎?」
「高階警員有教授空手道,因為紹輝平時要人陪他對練,我也跟他過去上課,」我身子後仰,躲過一記側踢,「紐約市的警校,有教像你一樣的功夫嗎?」
「哦,我們的武術教學大部份是在街上做的,」她瞄準我後腦揮掌,我用手背擋住,「有些街頭混混在拳擊、空手道、自由搏擊的能力,可是比警察要好得多哦。」
「只有這樣嗎?」她伸腿勾向我腳背。
「我父親以前在西岸打地下格鬥賽,退休後在阿拉斯加開交易站,小時候他經常要我跟他對練。」我扭身閃開,伸腿朝她腳上一帶,她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妳還好吧?」
「我沒事。」她一躍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
「要再試試看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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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很大暴力警察』跟『美麗東方女奴』的組合, 橫跨非洲和香港的異國犯罪冒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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