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諮商（五）　其實殺死自己，不遠喔。

　　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

　　威廉是一個生意有成的男人，成年後的他飛黃騰達，很快在全球性企業的職場上獲得高度賞識，30出頭便爬上了亞洲區經理的職位。精通外語的他常常飛往各亞洲分公司，斡旋和協調許多事情。在外人的眼裡，他的成就是閃耀的。

　　威廉的行程非常充實，但他堅持不請秘書，一切通通自己打理，行程自己安排，每通邀約他也設定了回覆機器人，通常會有一個官方的回覆：「謝謝您的來信，請您稍待，我將盡快回信給您。」威廉在夜深人靜後一一閱讀所有信件，在半夜逐一回覆精細的回應，所有白天打開信箱的人都不禁嚇了一跳：「這男人不用睡眠的嘛！？」

　　成就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威廉優秀的外語能力讓他有機會角逐全球高階職位的徵選，亞洲區的共識夥伴也對威廉抱與高度的期待。

　　他沒有選上，而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的最大挫折。

　　外人都替威廉抱不平，但威廉的回應總是很謙虛：「不會啦！總是有更好的人才，以及總公司有自己的最佳安排啊！」

　　挫折可以殺死一個人嗎？有時可以，但在威廉身上似乎看不到這層蹤影，他如同既往的處理公事，半夜與清晨回信。甚至在威廉的社群軟體動態中，還可以看見威廉在清晨五點晨跑，晨跑回家後在自己的豪宅中烹飪美味早餐的畫面。

　　多令人羨慕的一個人，多值得做為榜樣，威廉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一個值得尊敬的榜樣。

　　4/18這一天是威廉的生日，這一天他的臉書動態秀出了滿桌的餐點，還有一個舉杯替自己慶生的畫面，這一天他33歲，然後ig和fb上滿滿的回文。隔天所有商務信件依慣例，完美的一一回覆了。生日也不忘工作，真是一個安排精實的男人！

　　這一天他沒有回覆每個回覆，連按讚或愛心都沒有，但想來也尋常，人忙嘛。

　　4/19號中午，威廉被發現陳屍在自己家中，死因是燒炭，且因為屍體已經發異味，警方研判可能已經死亡超過五天了。威廉的房間內空無一物，而後才知道威廉早將所有自己的物品全數捐贈給了慈善基金會。

　　然而，4/20，威廉的商務回文沒間斷，4/21威廉的回文還是繼續沒間斷...直到4/22以後，威廉再也沒有一封回文了。

　　威廉自殺了，這很清楚，但他那些歡樂的照片，還有幾乎精確的商務回文與指示怎麼做到的呢？久了以後大家也才明白，威廉其實根本早就預計好大約他死後一周內可能收到怎樣的來信，他只是預先寫好所有回覆。

　　台灣公司內開始有各種威廉的謠傳：他小時候曾經被手足性侵、他大學時住了精神病院一段時間、他的童年也許未必過得很開心、他的努力只是再彌補一些甚麼......流言蜚語，哪些真哪些假，後來大家也開始想想就算了，因為沒有甚麼人可以證實真實原因，當一個飯後話題也好，就如同所有大學都會流傳鬼故事，公司內有一個鬼故事也不是太意外的事。

　　一年後的4/19，全公司竟然都收到威廉這封信：

　　「這是我最後一封信了，日後你們也不用再擔心收到任何我的訊息。我想告訴大家：去愛吧，就像不曾受傷那樣。甚至像是不曾出生那樣子。」

　　五味雜陳齁？

　　一個人怎樣厭惡自己，甚至預先規劃殺死自己，然而卻維持亮麗的生活表面，這是威廉的悲哀，也是一部分人內在的縮影。威廉有沒有進行過心理治療？故事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身為編纂故事的我本人預設是沒有。

　　但有時真的事與願違。

　　現實生活中太多笑著跟你說沒事，他好了，以後有需要時再來晤談。然後隔了一大陣子你才知道不幸的消息。究竟是案主為了照顧心理師不讓心理師挫敗而選擇了延後時間，還是他當時是真的好了，只是後來的挫敗與難受太強呢？

　　我無法下定論，所以我寫不出療愈人心的心衛文章。我深刻地相信，我們再怎麼努力進行心理治料與晤談去降低傷痛與自毀的風險，但在這個快速逼迫人的時代，這些真實存在又難以言喻的苦難，有時會用某種你我都難以解讀的訊息展現高度吞噬的面貌。

　　那些都是事後回想才感到寒骨的事，它們晦暗的真實存在。可惜文學界對這些灰色地帶的興趣，可能遠比心理諮商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