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綠【第一章】

第一章

　　森林告訴丘麗，前天他工作室被人縱火燒得乾乾淨淨，跟了他十年的NIKON F80毀了，丘麗被綑綁的膠卷也毀了。

　　七月的時候新聞報導氣候異常導致隱翅蟲數量激增，區公所每兩天就會街道噴灑殺蟲劑，從那時候開始拍的吧？丘麗看筆電螢幕的相片看得入迷。

　　晚上七點四十二分在簡餐店，攝影家森林坐她對面吃炒米粉，沒在乎丘麗看到什麼，丘麗指著其中蟲骸的照片說大概就長這個樣子，像蚰蜒的蟲，「會聞到死魚的臭味」她說。森林表情比較像被店裡的廣播吸引過去。

　　——這裡是小城廣播嘉莉晚餐，節目後段來報一則藝文資訊，西班牙藝術家達比埃斯於今年二月初逝世，國立美術館好不容易爭取到這位非定形藝術大師的作品特展，展期在這個月二十五號到十月五號，有興趣的朋友可要好好把握這難能可貴的機會，聽眾留言今天選讀darkgreen2001的留言，它說嘉莉姐妳好，會來留言是因為太驚訝也很感動會在嘉莉姐的節目中聽到AJICO的歌曲，

　　——我唸研究所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很迷戀UA，AJICO解散的隔年她主演電影水之女，我從這部電影開始認識她，

　　——我不知道要留言什麼，今天也是我妹妹的忌日，妹妹二十歲在去年的今天清晨……這段不幸我不唸出來，其實是我沒勇氣唸出來，我希望……也相信……這位darkgreen2001……能……走出……感傷，

　　——它說它成立的樂團今年大有斬獲，並體認到人生的無常，辭掉牛排館的工作專心投入在live house的活動上，嗯……下很大決心朝人生目標邁進，我相信你的選擇不會讓人生徒留遺憾，

　　——最後提到妹妹的男朋友，過了一年，希望他能好好振作，不要去迷信馬雅預言，

　　——節目尾聲darkgreen2001，講完這則好沉重喔，聽眾朋友相信馬雅預言嗎？

　　森林眼睛空蕩蕩說抽菸就站起來走出綠色毛玻璃門，丘麗有問過他：「很少看你穿西裝以外的穿搭。」，森林說年齡的關係，「看起來有超過四十歲。」，森林牙齒緊閉只發出哼一聲。

　　一個女店員趕緊走出去跟他講三四句話，只見他把香菸丟地上踩熄，然後跟著女店員屁股後面走到櫃檯付完錢。

　　「店員說那裡禁止吸菸嗎？」

　　「怕我跑掉，我跟她說用筆電那個人是我女兒，也沒用，就先付錢。」　　

　　「連我的也付了嗎？」丘麗一面說一面伸入手提包，拿出Prada蝴蝶結長夾抽兩百元鈔票。

　　「沒零錢找。」森林收下鈔票又站起來走出去抽菸，他坐上別人的摩托車，看對街的骯髒巷子口，一群廝混外勞徘徊在陰影，像蛆蟲一樣蠕動，沒一個人看起來面目端莊。那個傳統早市的西面通道，丘麗在認識森林的第一天就說過那原本是上下班往返的必經捷徑，西面早市全是賣生魚的攤販。

　　一隻手摸他面頰的鬍髭，丘麗站在身後要他提筆電提包，「用走的。」森林一講完兩腳就直直朝對街穿越馬路，丘麗手提兩個包原地被行經的車輛阻隔。森林在對街等著，一付輕舉妄動的抽香菸。巷子口蠕動的外勞放聲吼叫令丘麗不敢過去，等外勞都跳上腳踏車逃竄，她才慢吞吞地走到對街。森林頭靠到她耳畔說：「他們看到妳說的怪蟲。」沒要接下筆電提包的意思。

　　丘麗對暗影中反光的晃蕩顯得神經敏銳，表情沒流露一點抗拒，她問去看嗎？她養一隻寵物在大玻璃缸裡，取名叫恐龍，四年前還不到三指寬的大小，現在已經比手掌還大隻。丘麗同意搬去森林的大廈時被要求要把恐龍和大玻璃缸扔掉，當時她臉上也同樣表情。

　　走進巷子的西面早市，再從東面通道走出來，路上只看到無數隻蟑螂和肥大的溝鼠，丘麗說：「三個多禮拜沒走覺得氣味好懷念，路程比走外面的馬路短一半。」

　　進工商大樓陰暗的大廳深處按一座電梯，森林想像著她凌晨一兩點獨自走在泥灘一般漆黑的早市情景，伸手接下自己的筆電時告訴丘麗晚上有別的事，妳下班自己走回家。

　　「回哪個家？」

　　「妳套房的鑰匙在我那裡。」

　　「你答應過要讓我繼續養恐龍……」電梯門開了只有丘麗走進去。

　　機器正在地上挖著巨大的溝，狐狸用手機招來的計程車安全靠在溝旁，她打開車門，然後要我先跨上車。車裡廣播正報導達比埃斯死訊，菲律賓中部外海地震已造成四十多人罹難。

　　狐狸向司機報一串電話號碼和地址後就在沒講半句話。

　　中年司機撥通電話到目的地再再確認確切路徑後才發車。

　　狐狸的胞弟失蹤第五天，她家人前天已經到派出所備案。警察到她家裡將弟弟的房間門破壞，書桌和地板零散大小不一的宗教書冊，她說二周前弟弟從中部回來以後就去走教會，以前他不曾表現任何宗教信仰，因此警方先朝教會活動的信徒偵查。

　　車逐漸往山區走，狐狸剪了新髮型她稱這叫ＢＯＢＯ頭，短短的就蓋住國字臉兩頰。狐狸第一次鬢髮不及肩，因為她銳利的下顎角看起來更像樹蜥。

　　車從雙向道路轉入二公尺約莫的泥沙土小徑，從這裡開始，沿途就不見半盞照明燈，縣府遺忘的私人山林這片植被景觀上還不夠原始的境地仍引發我心慮。和前方小貨車交會的漫長時間，狐狸靜靜著環抱運動手提包，嘴唇微開盯著老司機望後慢慢倒車的鳥巢頭。

　　車直在水泥地就停下來，狐狸說到喔嗎。斜坡插一支白斑斑的木塊上刻印模糊的「馬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