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很好，但從來就不在彼此的藍圖裡｜港片經典《甜蜜蜜》看異鄉人的大城小愛

1996年奪下金馬獎、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劇情片，更入圍並斬獲最佳女主角、最佳導演等十多項大獎，講述1986年黎小軍（黎明 飾）暫別女友小婷，從天津來到香港打拼，遇見同樣在香港找出路的李翹（張曼玉 飾）。英文片名Comrades: Almost a Love Story 直翻過來是《同志們：幾乎是愛情故事》電影以情愛為引、人生為本，鄧麗君的歌聲相伴，講一代人在移民浪潮、香港回歸前夕的集體記憶，那裡有滿載情懷的歌、繁華陌生的城和離鄉背井的人。

看完才知道《後來的我們》受《甜蜜蜜》影響多深，黑白畫面裡人滿為患的火車、城市裡相擁取暖的異鄉人，但黎小軍和李翹的人物細節比前者豐富太多，若是喜歡這種故事，強烈推薦你嚐嚐甜蜜蜜。黎小軍來香港其實沒有規劃，不會說英文和廣東話、住在老鴇姑姑家，目標只是打工賺了錢後把女友娶回家，假如兩人都是高三生，黎小軍就是有心求好成績、卻全無進度佛系複習的同學，李翹則是勤奮用功、只等一個機會大展身手的模範生，她在麥當勞打工、賣花賣唱片、給補習班拉客抽成還積極炒股，BB叩、金融卡、英粵雙聲道，香港人有的她都有，目標是做一個真正的香港人，對她來說，那意味著文化上、經濟上、生活上的所有自由。

好喜歡這段故事的呈現，黎小軍初來乍到沒朋友、李翹忙著賺錢沒心思社交，兩人不是一見鍾情、乾柴勾動烈火，而是在一次次互相地「不如我陪你吧？」中溫水煮青蛙，黎小軍踏著鐵馬說載妳回家、李翹側坐著一臉嫌棄，卻在《甜蜜蜜》和緩的歌聲裡同時哼唱起來，不知不覺晃動雙腳，肢體語言的細節裡滿溢情緒，那是無法言明的愉快、陪伴獨有的魔力。

好景不長，假裝只是朋友的夢幻泡泡終究會破，其實兩個人都很混亂、都是彼此生命規劃裡的巨大變數，搞不清楚狀況的黎小軍竟異想天開，同樣的手鍊一條寄給天津女友小婷、一條送給身邊的李翹，李翹只好做提前清醒的一方：「我來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來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我們很好，但從來就不在、也畫不進彼此的藍圖中，生命路上能遇見志趣相同的人已是幸運，難得一路同途並肩，十有八九都是分道揚鑣。

電影本來要取名《大城小愛》，後改以鄧麗君的歌《甜蜜蜜》為名，我想更能襯托愛情線背後的時代和情懷。黎小軍和李翹選擇香港，是為了朝其代表的理想生活邁進，可世上哪有一塊風水寶地能實現所有人的夢想呢？美國夢、北京夢、台北夢乃至當時兩岸三地共享的香港夢，把可能性當成必然能使年輕人充滿鬥志，且時常忘記自己只是機率學裡的千萬分之一。功成名就、成家生子、孓然一身都不無可能，路途中遇見的人事物，都在考驗著你對未來的想像，經過無數次取捨、幻滅和再出發，才編織出你與那段時光、那個城市真正的關係。

即使從始至終彼此相愛，黎小軍還是選擇娶了等待多年的小婷、李翹還是陪著救她於水火的豹哥逃到台灣，兩人每次選擇都展現了人的複雜性，有情不能飲水飽，情也有分輕重緩急、遠近親疏，在現實生活裡，愧疚、不捨、感激都可能大過單純的愛情，這是一般愛情片不願告訴觀眾的事實。在《甜蜜蜜》裡，相愛是黎小軍和李翹之間最簡單的一步，相守卻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即使多年後兩人在紐約重逢，也說不準電影散場後，他們是相擁而泣或者擦肩而過？只餘鄧麗君的歌聲伴我們無限遐想、餘音繞樑。

恰到好處地留白，善用歌曲娓娓道來「情不知之所起，一往而深。」導演陳可辛的《金枝玉葉》也給我同樣的感受，張國榮唱的《追》和鄧麗君的歌都在電影裡昇華成一種氣息，即使完全沒有經歷那個年代、體驗當時巨星風華的我，也能感覺歌曲和電影有同等重量，相輔相成且密不可分，是教科書級的電影主題曲典範。

再說一件趣事，仔細看會發現李翹在麥當勞打工的場景全是近景，是因為當年麥當勞拒絕出租場景，製片組只好找相對友善的肯德基店面拍攝，近景拍起來快又不容易穿幫，陳可辛在訪問中說：「拍的時候，監製就不停地拉著經理聊天，他一走開，張曼玉就把麥當勞帽子戴起來。那時候的香港電影是很草根的，拍戲真的是像過街老鼠一樣，到處給人打。你必須隨時要進入狀態。」

因王家衛而知名的重慶大廈，其實也是《甜蜜蜜》的取景地之一，黎小軍與李翹私會的527號房，是大廈裡的房間，而第一次分手，是在大廈外的人行道上。我去香港的時候年紀太小，不懂得品味走過的街道和樓房，有機會再去一次的話，必須跑一遍電影場景馬拉松，《無間道》裡的油麻地警署、《重慶森林》裡王菲偷窺梁朝偉的手扶梯，再播一首《英雄本色》的《當年情》，嘗試透過電影感受香港的當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