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管合氣了，你聽過國井善彌嗎？(下)

上回說到，國井善彌號稱昭和的「今武藏」，其流派鹿島神流也以此十分興旺。今天明治神宮武道館至誠館一派，就是國井弟子田中茂穗與稻葉稔傳下來的系統。然而國井逝世後，至誠館並未加入鹿島神流武道連盟。且鹿島神流武道連盟還在官方網站上強調「本連盟是鹿島神流唯一正統的教學團體[1]」

國井善彌過世後，鹿島神流內進行論述生產的是師範家關文威。關氏在1976年出版的《日本武道の淵源・鹿島神流》一書提到，鹿島神流的流祖是松本備前守，宗家與師範家的劃分則是從第二代才開始的。此處說法似乎開始跟國井氏的主張有差異[2]。

以今天官網的論述來看，師範家的說法似乎正在往直心影流靠攏：「國井家相傳的鹿島神流兵法傳書…..跟新陰直心流的傳書是同根同源，只是在武術本質上不相同……『鹿島神流』別號『直心流』的由來是因為流祖松本備前守……」[3]文中新陰直心流即是直心影流的別稱。直心影流的全名是鹿島神傳直心影流，而關氏2009年出版的著作則叫做《鹿島神傳武術》。

這種轉向自然是有原因的。鹿島神流的權威性很大程度上根基於「今武藏」的不敗戰績。而善彌又主張該流派傳承的鹿島太刀奧秘，從五世紀的國摩真人以來就一直在國井家代代相傳，將流派的正統性完全歸於國井家系。那麼家系以外的人要怎麼辦？

依照鹿島神流的官方說法，宗家與師範的劃分，在第十二代宗家國井大善就已經合而為一了，從此道統一直在國井家傳承。然而善彌死後該流派卻仍然出現了宗家以及師範家的分別。在今天的鹿島神流官方網站上有流派介紹、有師範講話、有講武總長、事務總長講話。但就是沒有宗家講話的頁面。

該流派網站首頁上是這麼寫的：「鹿島神流武道連盟係由第十八代宗家國井善彌以及第十九代宗家國井正勝全面委任的師範家系第十九代師範家關文威主宰……『鹿島神流®』是當代師範家登錄的註冊商標，作為本連盟級位認定、免許核發之用……若無當代師範家許可，禁止任何的講習傳授活動……[4]」此外，連盟規定入門者皆要簽署的起請文，屬名對象也是師範家[5]。宗家是一塊招牌，如今當家作主的卻是師範家。

除了誰當家以外，這種論述轉向似乎也為了處理國井氏的遺產。「今武藏」留下的不只有盛名。以鹿島神流如此的源流來歷，卻能在昭和初期迅速發展。除了國井的實力外，人際往來也是相當重要的一環。

根據關文威所撰寫的墓碑文，國井氏陸軍退役後開始與當時的右翼團體有接觸[6]。原文寫的是：「第一次大戰時從軍，其後師事國學家今泉定助，同時從國學院大學畢業。對於國體尊嚴有深刻的體悟。從而參與日本皇教會、血盟團、興亞同盟、日本青年聯盟等[7]」

今泉定助是日本大學皇道學院的院長，是昭和時期著名的神道學家，其臨終遺言是「世界皇化」。在今泉主辦的刊物《皇道發揚》上，國井氏即曾發表過介紹鹿島神流的文章。而血盟團、興亞同盟等都是當時的右翼組織。並沒有太多資料可判斷國井氏涉入右翼活動多深，但是在昭和著名的「血盟團事件」中，刺殺前大藏大臣井上準之助的兇手，行兇後就藏匿在國井善彌的道館裡[8]。

由於時代背景，日本昭和初期的武道發展，常常跟右派、激進主義、軍方勢力牽扯不清。在前述的血盟團事件中，除了國井善彌以外，大月流合氣柔術的大槻豊也有提供協助；今天合氣會的前身「皇武館」，在創立階段就跟當時日本軍方有極深的關係[9]。以當時日本逐漸軍國化的氛圍來看，真要細究下去，許多武道界的師範們恐怕多難以置身事外。

如上篇文章所說，戰後的日本一度禁絕武道活動。即使在解禁之後，武道仍然常給人負面的印象。例如琦玉大學的教授大保木輝雄即曾回憶，在高中時期想學習劍道被母親勸阻；大學時代想練合氣道，結果父母跟兄長都十分生氣。在那個年代(1960、1970年代)，對許多日本人而言，仍然是「武術=暴力=右翼」[10]。

戰後，日本武術界走了很長一段路來擺脫這種負面的刻板印象。例如前文提到的皇武館在戰後更名為合氣會，並且強調合氣道是「愛的武術」，要「不爭不鬥」；而各古流武術則說自身的兵法即是平法(和平的方法)。總之，武術/武道開始強調其運動價值與文化價值，對於禮儀形式等也變得格外重視。眾多武術傳承極力避免自家跟暴力、軍國主義、右翼等發生聯想。雖說如此，社會上的負面觀感仍然持續了幾十年才逐漸消逝。

相較於植芝盛平等老一輩武道家的及時抽身，現代許多武術修習者似乎比較葷腥不忌。例如上篇文章說到白川龍次對國井善彌高度推崇、大談國井單人隻劍解放日本武道的傳說。甚至還有的人特意跑去玩銃劍道、軍用短刀道等。只能說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一點也不能體會先輩們創業守成之艱辛。

延伸閱讀：《別管合氣了，你聽過國井善彌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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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參考鹿島神流官方網站首頁，網址：https://www.kashima-shinryu.jp/index.html，取用日期2022/5/31

[2] 參考關文威，1976《日本武道の淵源 鹿島神流》pp1-2。 另外有趣的是，2018年3月8日以前，在鹿島神流的維基百科現任宗家國井正勝是第二十一代宗家，3月8日後國井正勝則變成第十九代宗家。為何會有這種變化筆者也無法理解，大概是筆誤很久才被發現吧。

[3] 引自鹿島神流官方網站〈正傳 鹿島神流〉頁面。網址：https://www.kashima-shinryu.jp/seiden/i_historical_fact.html，取用日期：2022/05/31

[4] 引自鹿島神流官方網站首頁，中文為筆者自行翻譯。網址：https://www.kashima-shinryu.jp/index.html，取用日期：2022/05/31

[5] 參考鹿島神流官方網站〈鹿島神流武道連盟〉部分。網址：https://www.kashima-shinryu.jp/i_federation.html，取用日期：2022/05/31

[6] 筆者並未找到資料可判斷國井善彌是否曾深入參與右翼活動。不過在昭和十年(1935年)國井氏曾以本名國井道之，撰寫〈政教維新聯盟の活躍記〉一文刊載在《飛躍日本》雜誌上。該雜誌為右翼理論雜誌，政教維新聯盟則是當時的右翼團體之一。考慮國井氏在血盟團事件中的角色以及他的碑文內容等，可以推論國井氏即使不是活動參與者也至少是同情者。

[7] 引自國井善彌墓碑碑文，原文為「第一次大戦に従軍，後，国学者今泉定助先生に師事，同時に國學院大學を卒業。深く国体の尊厳を悟る。日本皇教会，血盟団，興亜同盟，日本青年連盟参与」國井善彌的墓現在福島縣いわき市的勝藏院內。

[8] 血盟團事件指1932年日本發生的兩次暗殺事件。被害人分別為前大藏大臣井上準之助以及三井財團的總帥團琢磨。該暗殺事件由激進團體血盟團策畫。國井善彌在該次事件中的角色可參考〈血盟團事件判決文〉，取用日期2022/5/30，網址：https://ja.wikisource.org/wiki/%E8%A1%80%E7%9B%9F%E5%9B%A3%E4%BA%8B%E4%BB%B6%E5%88%A4%E6%B1%BA%E6%96%87

[9] 合氣道創始人植芝盛平是受到海軍大將竹下勇邀請才前往東京教授武術，而竹下勇同時也是財團法人皇武會的初代會長。參考稻賀繁美〈「合気道」の近代一その戦前から戦後への断絶と継承〉

[10] 參考大保木輝雄《武の素描》pp5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