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阿湯哥

被推遲了三年才上映的鉅片「捍衛戰士：獨行俠」(Top Gun: Maverick)，果真劇力萬鈞，一登場便席捲票房，英雄回歸，總能讓人特別上心，疫情雖嚴峻，我仍走進戲院，只想透過IMAX大螢幕，體驗震撼的天際翱翔。

當航母上晨曦微光、戰機穿梭、熱氣奔騰，Main Title那一段帶著節奏的經典鐘聲開場，青春懷舊的熱血已然沸騰，是這部電影催情的起點。「捍衛戰士」是阿湯哥(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的成名之作，三十年後，阿湯哥依然是影壇獨行俠，一個創造好萊塢超級票房的巨星。他的動作片、科幻片，劇情片，幾乎都是票房保證，但卻沒有一部能像小孤牛(獨行俠Maverick)這個角色一樣，讓人著迷超過30年，就連伊森·杭特（Ethan Hunt）也做不到。

首集上映時，Maverick被譯為小孤牛，「初生之犢」對Pete Mitchell這角色來說，更接近原味，叛逆，高傲，不知輕重死活的霸氣。

二十多歲的觀眾正值初生之犢，恰似片中阿湯哥的學員們，對阿湯哥這宗師，只能當大神拜，但對另一群人，那群和阿湯哥同個世代，被人生旅程折騰過的人，Maverick正重擊你的一些心裡事，這是男性情感投射的電影，也只有男人能看懂裡面的鏡影。

我從一開場心頭就壓了一塊磚，一點酸，片中你再看不見那頭小孤牛了，孤獨、沉默，眼裡盡是風霜，曾經不可一世的笑容今安在？看著這個被時代糟蹋的勇士，從桀傲不遜，一路走到老驥伏櫪，仍狀心不已，Maverick把人生混搭的無懼與無奈，用了一句話「人生就是如此難解」做了最強投射，他技冠群雄，才華蓋世，早該是二星上將的他，仍只是一個試飛上校，正應了易經「有高士之才，必有負俗之累」，官場遭忌，原地踏步，隱喻著凡菁英中的菁英必然悲劇性的人間道。Maverick，追求的已不是聚光燈，而是和人生意義的搏鬥，最終拿命做賭注為自己的人生精采畫句點。

冰人(Iceman) 是首集和Maverick因瑜亮情結，產生衝突的人物，續集露臉大概短短五分鐘，是戲份最少卻分量最重的人物，英雄惜英雄，他們不常相見，卻是一世摯友，扮演了Maverick的守護神，「You can be my wingman anytime!」維繫了一世的兄弟情。而真實世界裡的冰人方基墨(Val Kilmer)，正走在人生最大的磨難中，因喉癌而失聲，演藝生命等同告終，戲外的阿湯哥堅持找回冰人，為人設戲，替方基墨打造了人生的巔峰與光榮謝幕，他要讓「捍衛戰士」一併榮耀這位wingman，阿湯哥泛著淚光敬禮的那一幕，讓人落淚。男性情感的表達，總是少言多惦記，戲裡戲外，阿湯哥都是方基墨的wingman，人在頂峰也不忘最初，我們一生能不能遇到這樣的朋友？又能不能成為這樣的朋友？

「英雄受挫」、「突破極限」都是電影票房的商業元素，永遠英雄之旅的套路，卻也都是真實人生旅途必須遇上的風險，冰人辭世後Maverick頓失守護神，人生風暴再起，官場現形，頂頭上司立刻將Maverick踢出中隊，Maverick必須再次衝撞體制，以「結果論」換取重新認同，他眼裡的使命，不只是完成任務，而是要讓人活著回來，這正是他的將軍格。

Maverick教育學員們，丟棄教科書，挑戰身體與技術極限，達成目標是任務，使命則靠自己定錨，當格局大於上司，視野高於老闆，雞棲鳳凰食，完成使命就必須踩在羞辱上，多麼寫實的社會現狀？歲月總能證明官場依著醜陋盤生，Lady Gaga在主題曲Hold My Hand中疼惜著熟男們，「我瞧見你的傷，你為何扛著如此久？我瞧見你流著血，你不必再為我揭開傷疤」，重擊那些伴隨電影長大的中年大叔們。

戲外的阿湯哥就是永遠的小孤牛，「只有自己能超越自己」，他的電影不用替身，親身完成每個可能「要命」的鏡頭，所有駕機、空戰的畫面，不靠綠幕動畫，他要求演員們都坐上戰機上天，在每個機艙中當自己這一鏡的導演，山谷中的高速過彎、左右急甩，G力壓身，不必演，都是身體本能反應，危險不言可喻，但上帝總罩著肩負使命的人，讓他一一完成這些精采鏡頭，永垂不朽。駕馭危險是需要膽識與見識的，阿湯哥不但自己做到，也一併讓旁人明白，要躍升自己，只有無懼，唯有突破極限，才會出現下一個極限。

Maverick是個內燃機，眉頭深鎖，外表孤傲的獨行俠，電影裡點滴勾著36年前的細脈，呆頭鵝，潘妮、冰人、重機、Great Balls of Fire、F-14，用「過去」鋪墊「現在」，那是唯有心中炙熱的男人才能如此念舊。

人生難解，但你可以選擇用什麼方式去定義它，機輪已斷，迫降前， Maverick再次飛越塔台，36年前是走出低潮，36年後是替生命註解，那個淘氣、自負、狂野的男孩從來沒有離開，只是被風霜抹去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