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寫作於2022年4月8日,於2022年6月24日“由於含有違反相關法律法規或管理規定的內容,現已被移除”的理由在簡體中文世界被消失。記錄的是在安徽合肥隔離的一些小事。
不知道這樣的酒店隔離經歷之後還會不會發生,隨意記錄一下,趁記憶仍是鮮活的。
我對隔離生活沒什麽期待,沒有期待,也就沒有失望可言。此時有很多家人和朋友正身處水深火熱的上海,而我只是被限製了活動自由,相較之下,仍然算是時代背景下幸運的小部分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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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隔離酒店的信息要求保密,所以沒有圖片,大概只會記錄一點蕪雜的心情和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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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安排的隔離酒店不能從大門進入,要從一條小路走後門。酒店從外觀看起來像是關門大吉了,可能生活在附近的人都不知道這裏成為了隔離酒店。
我隨機分配到了10樓朝北的房間,從此再無晨光,只有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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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被隔離起來的人們會被拉進一個微信群,讓我們修改備註為房間號和姓名。
酒店有24小時監控,嚴禁串門和隨意開門,於是這段時間只見過穿了防護服來做核酸的醫生,再無見過任何出現在身邊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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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離時做的核酸檢測全是鼻咽拭子,咽拭子會用兩根棉簽,鼻拭子會用兩根棉簽(一邊鼻孔一根),在這裏做的檢測比過往每次都捅得更深,捅四次後往往不自覺就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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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算是能不給人添麻煩就不添麻煩的性格,剛去的兩天沒有涼拖鞋就直接打赤腳洗的澡。
直到後來發現群裏會有人提要求,這時才順嘴說了一句,我也要。
大家的需求挺五花八門的:
有好多男人煙癮難耐,要求買煙(被管理人員駁回);
有人痛苦不堪,覺得自己的項目和工作被耽誤了,受不了,要找心理醫生;
有人是北方人,不想天天吃米飯,要求安排面食;
有人說自己不吃主食,送來了也浪費(我點進對方朋友圈發現是位舞者);
有人嫌菜太少,要求增加分量;
有人要買藥;
有人想照顧年邁的父母,要求同住一個房間;
有人覺得太熱,想換薄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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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知道很多人健康碼的黃碼、紅碼是有後臺工作人員一個個慢慢設置的,它沒那麽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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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平時就不喜歡浪費食物,聽到上海的朋友說自己家裏只剩兩袋泡面、兩根菜葉和一點大米後,決定盡可能把每天送來的餐食吃完。
於是死宅如我,之後可能還會變成死肥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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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離酒店的窗戶只能打開約莫15公分的寬度,再往後推就有釘子卡住無法繼續,大概是出於安全方面的考量,怕有人不慎跌落或者跳樓自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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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的生活都很快就過去了,學習、工作、看劇、聽歌、觀影、運動、上網,大概這個模式還要持續蠻長一段時間。
好像這樣的日子我也挺滿足了,如果可以外出散步和見朋友就更好了,但也不敢奢望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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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天氣變熱,還是即便控製了上網時間卻仍有大量負面新聞映入眼簾而我無法不為之共情憤怒的緣故,有個夜晚我失眠了。
通常失眠的夜晚我會找有時差的朋友聊天。
聯系在法國的雨馨,聯系在西班牙的怡雯,聯系在英國的彗星,我的朋友們都在地球的其他角落認真生活,令我覺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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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持健康,同時多分泌一點多巴胺來抵禦看到負面新聞引發的政治抑郁,我每晚都會狂跳Zumba,興許隔離結束會成為大街上最會扭屁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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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很少記得做過的夢,理論上在快速動眼期人都是會做夢的,而我已經很久沒設置過鬧鐘,從來都是自然醒。
在那個失眠的夜晚醒來後,很難得的記住了做過的夢。
夢見上海。夢見自己回到了醫學院,學校臨近的附屬醫院新修了圖書館和博物館整合在一起的多功能大樓,如今同學們都來這裏自習。我像個遊客一樣在參觀,就像當年第一次上解剖課那樣新奇。在旋轉樓梯上見到了好朋友,和她正說著話,又見到了另一個好朋友,是我們都很喜歡的男孩子。
他穿了一件我也有的同款外套,我說出發之前打包行李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有裝進來,早知道就帶上了。
手機誤觸,發了一段視頻到網上,是他在雨中笑得花枝亂顫。網友問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沒有回復,趕緊刪除了事。不是出於心虛,就是懶得解釋。
是很多年沒見過面的很喜歡的男孩子呢,但是不是男朋友。說起來,我和我的好朋友們都是彼此喜歡的,人怎麽可以跟不喜歡的人交朋友呢。
原本三月要去上海參加她的婚禮,原本四月說不定會和他在廈門的海邊散步。如今我們卻只好約定,很久之後再見面。會是多久呢?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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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忍住不去看新聞,卻無法忍住不去聯絡身在上海的朋友們。
那可是上海,是我成年以後生活最久的城市,我的同學、同事、家人,甚至在南京認識的朋友紛紛遷徙了過去的我最熟悉的地方。
然而現實就是,我的某個大學室友余糧目前所剩無幾,也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搶到菜;過去經常幫我看店的朋友說晚上餓了卻準備睡醒之後等到餐點再吃,怕之後買不到吃的;以前公司的領導說冰箱裏的菜大概只夠撐三天。
關心像是多余,我也束手無策。只能告訴他們如果之後實在沒辦法了,可以找我幫你們在網上喊一喊。
「現代社會的饑荒幾乎都是政治原因導致的。」中學時老師課堂上隨口說的一句話,如此刺耳地在我腦中回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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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參差不齊的。
有人吃不飽,也有人吃很飽。必須得說明,仍有部分家人和朋友分到了豐富的物資(但也只是截止到目前,之後變好或變壞亦是未知數)。
所以,確實存在有陽光照耀到的地方,但也要看見那些陰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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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隔離這段時間,帶了本「長樂路」在看,好多問題其實早已有答案。
「放任自流,自生自滅」,不止那一小片真空地帶,一整個城市都可以如此。
後來這本書就絕版了,今天朋友圈刷屏的那篇發出「救命」呼喊的文章被舉報刪除了。
說實話的人會被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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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太潦草,想認真書寫自己命運的人會不會顯得很可笑。
夢想啊,自由啊,算不得什麽。
生命也不過是一個數字而已。
貓貓狗狗如此,人也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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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隔離結束,退群的很多人會復製轉發一段話,感謝祖國感謝黨。
然後我開始了居家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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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2010年的夏天,同學們去上海看世博會,而我去不了(說多了就是因為窮)。
我想著沒有關系呀,總有一天我會去的。
當時世博會的主題是「城市,讓生活更美好」,英文翻譯後是「Better city,Better life」。
美好了嗎?Better了嗎?
12年過去了,美好的都只是表象。
我已經不敢發問「這個世界會好嗎?」
也不再奢求過上「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的生活,只希望明天以及更多個明天,我的家人和朋友們可以吃飽飯。
我甚至知道這一波挺過去之後,生活仍會恢復原有的秩序,代價就是很多人和動物會付出生命。
但是,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