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越過邊境後是巨大的黑暗。
黑暗外的世界沒有人真的清楚,因此人們的腳步往往只敢停在港口內的市場,因為港口與邊境僅有一線之隔,太靠近邊境據說會丟失記憶。有人說黑暗的堆積是異域者的記憶,因為異域者要放棄大部分記憶才能進來,也有人說是地底的獸在甦醒,還有人說是惡夢形成的獸。這裡不斷有人進來,也偶有人出去,卻沒有出去的人回來過,靡獸國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
楔子、
雨滴些許是這個灰色國度中最有生命力的存在,再來是霧。雨滴是從邊境港口匯聚至城中央,它奮力地攀爬在牆面、車窗、雨傘、雨鞋上,人們的步伐因潮濕而沉重,甚至爬上臉孔拖垮嘴角,連笑容都勉強而珍貴。一年裡有幾天沒雨的日子,那便是霧的世界,當濃霧來臨時,百貨公司、政府大樓、大眾運輸上的貓頭鷹雕像會發出一陣真實的鳥叫聲,而後是機械式的語音報告著今日霧濃,出外要多小心的制式廣播提醒,儘管提醒實屬無聊,但貓頭鷹的雕像與叫聲委實可愛,疲憊的人們也因此感到一絲安慰,這大概是百無聊賴的靡獸國因吉祥物而少有的溫馨了,至於貓頭鷹為何是這國家裡的吉祥物,似乎是個誰也想不起來的事情了。
壹、新面具
雨滴從灰色的天空中爬出,直直落下,抬頭望永遠都掛上陰暗的布幔。快速的腳步聲、超商裡熱咖啡機的蒸氣、大眾運輸和手機發出的提示音,每一個存在都是靡獸國庸碌而現代的證明。壅塞的世界,人與人之間也隨時會發生擦撞,這時候彼此都不願意停下來浪費一分一秒道歉,而且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只顧著直直向前,去一個自己都不願去的地方,這是因為人們的臉上大多是面具,而非自己的面孔。
不知道多久以前,好像如今五六十歲的人,就算在首都,彼時都是赤裸臉部在街上的,但隨著科技不斷進步,人類的表情也逐漸多餘,重點只是錢、知識、權利,而非過度的交談與聚會,因此在繁榮的市中心路上戴著面具實屬常態,有的在公司裡也戴著,還說開會時戴面具能祈求好運。總之,沒戴面具的反而引人側目,而越荒涼的地帶,大多就是沒戴面具的人了。
之後,面具不但是減少無謂社交的工具,也成為身分地位的象徵,坐在名車裡、穿戴名錶的人大多是紫杉、檜木材質的面具,靠近一看上面還有鑲金、銀、銅;走入校園、穿著休閒襯衫的男性或樸素洋裝的女性則是松、柏材質的面具;不過最常見的還是榕樹或樟樹材質的面具族群,儘管他們穿著訂製西裝、皮鞋或是拿著高級名牌包,但面具上並沒有鑲著金、銀,搭乘的也只是大眾運輸。
許多人都需要面具,面具師也逐漸成為了眾人景仰的職業。面具師是個看似體面、高薪、安逸,實則需要投入大量心力、知識的行業。靡獸國的人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希望能成為面具師,但現在只有男性可以成為合格的面具師。女性在很久以前也打造過面具,但後來發生太多起女面具師在工作室遭到男客戶強暴的事件,政府說為了避免更多憾事,全面禁止女性擔任面具師。
在這樣一個充滿機械聲和秩序的早晨,一聲汽車的喇叭聲劃破了平靜,除非警車或救護車,一般人已經幾乎不用喇叭了,是以行人不由得停下一秒鐘看著那輛高級的黑色敞篷車,車上的人有著一頭金色長捲髮,看來是20幾歲的女子。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臉上沒有面具而是帶著墨鏡,即使墨鏡的遮掩,仍能看出她艷麗而立體的五官,她的下臉和頸部可看出健康的膚色,她用鮮紅的雙唇漫不經心地咬著口香糖,紅色的皮衣和黑色的緊身上衣顯露出她豐滿的上圍,許多男人都忍不住透過面具的遮掩直直地盯著女子,女子毫無顧忌地踩著油門在堵塞的車陣裡亂鑽,許多開車的人紛紛咒罵著並讓道,不一會兒就讓她開出了一條空道。
女子從市中心一路開上山,抵達了一座別緻的別墅,她的停車技術十分糟糕,車子有一大半都在框線外,好在這山中別墅四周也是人煙稀少,怎麼停倒也無所謂了。
車門自動開啟,紅色的細高跟鞋下了車,她走去按別墅的門鈴。
「嘟!——嘟!——」她手指一聲又一聲急切地按著。
不一會兒,有一位女子的聲音從別墅裡傳了出來。
「來了!是伶娜吧?」
「當然了!不然還會有誰一大早從市中心飆車來接妳啊?快一點啦!寶貝!」伶娜一邊脫下皮衣外套,一邊往水溝蓋裡吐出了口香糖。
女子終於開門:「唉唷,我都幾歲了還什麼寶貝。」開門的女子臉上沒有面具看來30多歲、未施脂粉,膚色蠟黃,皺紋藏在眼角,身形臃腫,但依然不難看出她秀麗的五官。
「妳當然永遠是我的寶貝!方靄柔我永遠愛妳喔!」伶娜緊緊地抱著靄柔,靄柔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嘴角輕輕地上揚,手拍拍伶娜的背。
「知道了,知道了!」
「好了,我們別廢話了,快去鶯仙廟吧!」
靄柔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說:「真的嗎?我想我跟睦言也許還有機會,不一定要靠這些怪力亂神…」
「別傻了妳,妳自己說你們都多久沒做愛了…」
「小聲一點…」
「唉唷,這荒山野嶺的誰聽得見!當初因為他升上銅面具師,妳丟著妳爸那套市中心的大房子不住,跟他搬來這裡我就很反對了,是你說遠離人群,把孩子給妳爸,讓你們平日有獨處的時間,可能感情會更好,想不到你們夫妻感情反而更差!聽我的,去鶯仙廟訂製個新面具,我都安排好了!有了這面具,他就再也離不開妳了!」
「我…」
「走走走!」伶娜直接把靄柔的包包一把搶過來,推她上車去。
施伶娜瞥向一旁看著窗外、戴上檜木面具的方靄柔,即使隔著面具,數十年的親密好友仍能看到靄柔藏在面具下的落寞神情。與安睦言走過多年婚姻的靄柔,著實想不到自己和丈夫竟有一天會走到倆相冷淡的地步,出身醫生世家的靄柔,竟然靠邪魔歪道的面具來挽回,想到這裡還是難以置信,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她身材走樣嗎?還是因為他們的生活圈越來越不同,她沒有解答,只是低下頭發出無聲的嘆氣。
窄巷的兩旁都種滿了綠樹,高跟鞋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巷子裡落下,在這裡一點也沒有市中心的商業氣息。儘管戴著面具,方靄柔還是感到強烈的羞恥,她一方面知道伶娜的好意,一方面還是想打退堂鼓。而此時伶娜只是不停拉著她走往鶯仙廟,靄柔的心情相當忐忑,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幾番猶豫,她還是決定要開口。
「到了!」伶娜的聲音聽得出一絲激動的情緒。而靄柔只能將自己的懦弱一口嚥下。
伶娜按下門鈴,她嘴角上揚地看著靄柔,說:「妳看!我們找鶯仙找的那麼順利,等等一定也會順利的。」
靄柔點點頭,不發一語,看著這裝潢的頗為別致的門牌,若不是伶娜帶她來,這裡裡外外又沒有貓頭鷹雕像,她還以為這兒是哪個面具師的私人會所,從牆面、植物、門與門牌都流露出藝術氣息。
對講機那頭傳來:「金仙玉露何知遙?」
靄柔困惑地望向伶娜,伶娜不慌不忙,靠近對講機說:「從心從月來時君。」
門開了,伶娜拉著靄柔進去。首先望入二人眼簾的是小橋與假山水,接著迎向她們的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身著類唐裝的衣服,衣服的長度只能包裹住胸部,女子露出了纖腰,下身雖是寬褲裝但也有開岔,隱約能看見腿部的線條。
「二位請跟我過來。」女子的笑意看來相當自然甜美。
女子領著二人到了涼亭,想不到此戶外觀上雖小,裡面卻有好幾處別院,靄柔心裡暗暗想:「看來這鶯仙要價不斐。」
「二位請稍坐,桌上的茶跟甜點都能隨意使用,老師待會就過來。」兩人坐下等待鶯仙。
靄柔的肢體看來有些侷促,伶娜握著她的手說:「沒事的,我在!」
靄柔勉為其難點點頭。
不一會兒,一位身著素雅長白紗的清瘦女子搧著扇子一邊走向二人,女子長相相當秀氣,與靄柔的想像很不一樣。
伶娜連忙站起,靄柔也正打算站起來,白紗女子一個手勢示意他們坐下。
「老師,我…」伶娜開口。
「妳們不是我的學生,不必叫我老師。我看你們才30來歲,叫我一聲鶯姊就好。是哪一位要訂法術面具?」鶯仙一邊搧扇子一邊說話打斷,雖然是打斷,語氣卻十分柔和,音調也很悅耳。
「嗯…是我…」靄柔說。
「好,孩子,面具拿下來吧!」
靄柔拿下面具。
「模樣可人呀。是先生還是男友?」
「先生。」
「結婚幾年了?」
「八年多吧…」
「有孩子嗎?」
「有。」靄柔低下頭,看上有點哀怨。
鶯仙轉過頭看了一下靄柔的耳垂。
「一個6歲的女孩?」
靄柔先是一愣,而後點點頭。
「妳和妳先生這樣多久了?」
「嗯…四五年…」
「有發生什麼事嗎?」
靄柔深深嘆息後開口:「我不知道…」
「這樣吧,我請人幫妳現在的面具量個尺寸,再做一個新的,我們會把桃花枝的粉末加在其中,妳先生看不出來差異的。」
「真的看不出來嗎?因為我這個面具就是我先生…」靄柔止住了口。她知道睦言現在剛成為銀面具師,他又是國裡最年輕的銀面具師,她可不能說溜嘴先生的身份,她來鶯仙廟做面具的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對父親醫界的聲望,對睦言在面具界的前途,她想都不敢想。
氣氛瞬間凝結了一下,鶯姊只是輕鬆地繼續搖搖扇,說:「見到妳先生時,盡量帶著這個面具,但不要讓他碰到就好。總之,妳想想看要不要吧!我的生意是不勉強人的,只做有緣人。」
伶娜用熾熱的眼神望著靄柔。
「嗯…好,那我還是做吧!謝謝鶯姊…」
「嗯,沒事。妳跟我學生過去另一處庭院量尺寸吧!稍晚就能拿了。」
原本露腰的女子,領著靄柔離開。
「妳那朋友看來很保守,這樣勉強好嗎?」鶯姊問伶娜。
「我跟她是高中同學,我很了解她的,她很愛她先生。」
「嗯…她看上去確實婚姻狀態不好,坦白說,加桃花粉末這種基本的法術對她幫助不大。」
「什麼意思?」
「接下來這個法術才是要緊呢,妳幫她找個人。要讓他先生覺得她美貌依舊,得找個如花似玉的處子呀…」鶯姊輕輕地瞇起眼睛,嘴角浮現一絲很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