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我是間諜:人類學家與她的祕密警察監控檔案

2022/08/15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如果說轉型正義應該有一些事實做依據,那麼這本書確實是近來讀過有關轉型正義書籍中,好讀、好看的一本。一如書名,她是位人類學家,因為研究到羅馬尼亞蹲田野。其後,在羅馬尼亞共黨政權垮台之後,監控檔案的解密、閱讀、分析,描繪出國家機器與人的互動。
制度下,總有加害者、受害者,但他們的樣貌在過去的研究中,經常被一分為二:好人、壞人。但實際上在社會脈絡中,好人和聖人終究不同,而平凡的邪惡也不足以形容所有的情境。作為被監控的對象,作者不是沒想過,但即便是明知共產政權中特務橫行,仍曾天真的以為自己能脫離這些監控。
閱讀自己的檔案,有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照道理自己應該是最認識自己的人,但看見另一份詳細縝密的紀錄,而那個人似乎是自己、卻又不是自己,那種衝突感在書中有詳細的交代。鉅細靡遺的登錄著與作者往來的人,並且透過特務系統加以調查,那種騷擾感,以及干擾身邊友人的罪惡感著實令人困擾。從沒想過自己身陷險境,差點慘遭驅逐出境;也沒料到自己造成友人這麼多的困擾。這些閱讀檔案的情緒起伏,勾勒出了監控系統中,每一個個人的無力以及束縛,也展現出監控的複雜。
對於慘遭身邊的人背叛的心情轉折,從不能諒解,到轉而理解自身的條件和生活於共產政權下的種種抉擇,綿密的社會網絡和難以逃開的生活現實,逼使得某些人選擇和特務合作。線民因為自身的把柄乃至於愛國情操的灌輸,加入了監控系統。提供的線索儘管有時不是馬上能入人於罪,但卻提供了材料,讓特務可以透過透露監控細節來製造無所不知的假象,以便網羅更多的線民。
訪問前特務也是曲折離奇。面對共黨政權垮台後,仍有些人吃香喝辣,那是社會維持的妥協。斷然拒絕見面以及面對過去的醜惡,甚至認為當初的執法是必要之惡的亦所在多有。當檔案逐步的解密開放,對於過去共產政權中特務的黑歷史漸漸被挖出來,特務機關的印象其實也慢慢的有了多種樣貌。
在共產政權中,維繫社會穩定所建立的特務組織早不用實體暴力控制,而以一種更幽微的方式宰制社會。他們會透過社會交換的方式建立起神秘權威感,中介的線民成了遮掩惡行的影舞者。透過社會網絡,即便在後續回首這段需要轉型正義的歷史,仍會陷入泥淖中,畢竟想要斬草除根,卻會拔起一整社會網絡綿密、動搖國本的一整世代。
作為受害者,看見了不同面向的特務、加害者、受害者之後,已無法再簡單有所謂的定論。但仍有傾向是不宜為特務的行為鋪陳過多的脈絡,一來是基於他們的不擇手段達到目的,再者是製造負面形象也為新政權帶來某種正當性。
讓團體內部凝聚力增加的因子永遠都是邊緣者以及敵人。製造出匪諜就在你身邊是遂行監控以及把持權力的好手段。製造恐怖的氣氛、無孔不入的監控,除了把持著既得利益之外,也隱身於線民之後。檔案開放了,或許線民都逐步現身,但這些曾經把人圈在監視圈中隔離的始作俑者,卻不盡然能夠建立因果關係、負起相當的責任。
最後,他們說我是間諜,但作者是嗎?很多證據顯示,他蒐集了政府有疑慮的資料、被懷疑是匈牙利裔、乃至於對羅馬尼亞散布不友善的評價。最後,似乎整個政府最關心的是他的說法會對羅馬尼亞形成怎樣的影響,也就是能否發表友善的言論。而從不能批評政府的角度來看,間諜的工作不僅是蒐羅諜報,更是各種內外宣。這樣的觀點和研究結論,也頗值得進一步思考,以現下的社會來看,對西臺灣友善是否就是間諜?而間諜的工作不僅是洩漏機密(包含社會亂象的報導)?更是擾亂民心?
作者的呈現選擇隱去人名,甚至修改了她的另一本出版物。對於特務、線民的想法、心態轉變,成了她反覆閱讀二千多頁監控檔案的轉折。即便自己曾經有過幾段情愛曾遭監控,也曾遭特務開拆信件、田野筆記,甚至心情、精神、人際遭受破壞,重新審視、接觸相關的人之後,對於身陷社會網絡中的每一個人或許就更容易放下,畢竟一如作者所說,她是位國外人類學家,不在社會網絡中,儘管危險但仍能隨時抽身。
回顧現行的轉型正義努力,老實說臺灣的敘事還是偏扁平,眾多的白色恐怖受難群像顯得悲情,卻少有對系統運作的探究。當然眾多的機密檔案未能解密,轉型正義開始得較晚也都面臨不少的問題。認識這些受難者,以及想像的加害者仍舊模糊、缺乏事實基礎以及相應的行為動機分析,轉型正義談何容易。又豈能因為過去的悲劇就蓋棺論定。
推薦給也關心轉型正義的朋友,看完這本書,你會對間諜、特務、線民有不一樣的想像,也會對國家機器的運作有了新的視角。或許有人真的走在平凡的邪惡路徑上,但該怎麼評價,需要更準確的架構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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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幹話是生活必須,除了拇指搭配我就爛微笑之外,還可以從新的角度,看待挫折,以及那些僥倖成功的人嘴裡吐出來的毒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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