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收藏

一間不大不小的店面，恰好足夠容納幾排方形的櫃子，透明的，玻璃製成的。裡頭灑滿大大小小的貝殼，在不算太刺眼的燈光照耀下，反射出打磨後的光澤，像是幾百年前送到宮廷中的珍寶一般，晶瑩剔透。櫃子上仔細貼著每種貝殼的名稱及簡介、學名及特徵云云，海潮聲卻好遠好遠，好微弱。

我回想起那些被我小心裝入玻璃容器，而後擺放到臥房書架上的、親手拾回的貝殼們。一直都相當珍惜地收藏著，像是收藏每一段與海邂逅的故事一般，儘管他們多半並不顯眼──沒有打磨過後的瑰麗色彩，唯有破碎了、缺損了的外貌，沾滿生命的塵埃與滄桑，在時間的長河中淘洗不盡。然而它們仍舊是美麗的，小巧玲瓏且精緻，是造物者的禮讚，每一顆都獨一無二。

依稀還能夠在這個繁華城市中，聞到海風的鹹味。回憶起是哪一年夏天，在臺灣最南方角落，刻意避開被洋傘佔據的沙灘，找到一小塊沒有人跡的貝殼沙灣。細細碎碎的貝殼沙在烈陽之下，流瀉著淡淡的、近似白色的光影，蹲下來仔細端詳，才驚覺完整的貝殼竟然俯拾即是。我猶以為這樣的地方在臺灣已經銷聲匿跡，像傳說中失落的古城，已是長滿青苔的歷史，這才知道自己確確實實地錯了。突然間，我彷彿和海洋面對面看著彼此，悸動如餘音繞樑，久久不歇。

還有那一年在馬來西亞周圍海島上，天空太高太藍，沙灘太白，像是用顏料調和出來一般，毫無雜色污染。我攀在沙地上，拾起一個個脆弱的貝殼與海膽，捧在手掌心中，彷彿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殘骸──生命的殘骸。既不是珍珠，也不是寶石，沒有任何昂貴的價值，卻值得用尊敬對待。海浪拍打著沙灘，寄居蟹背著小殼爬行著，宇宙已然扎實地攤開在我面前，而我幾乎忘記自己也身在其中，貌合神離，睽違了幾個世紀。

回過神來，我仍舊在一間不大不小的店面裡。學名或者特徵云云，那些貝殼，沉靜地斜躺在我面前，不發一語。我挑起幾個放在手中觀看，感覺它們都已離開故鄉太久，還記得返家的路嗎？我從錢包中掏出幾枚硬幣，將其中一個帶回家中，擺放在其他收藏已久的貝殼旁邊。

不知為何，我好像隱約聽見了海潮的歌聲，斷斷續續，在車聲與人聲的夾縫中，輕聲呼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