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果〉- 7
更新於 2023/08/21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07
十條被魔王救回來了。
柰承認，他感覺鬆了口氣。由於十條還在昏迷，柰讓他躺在自己床上，大部分時候都陪在旁邊，定期檢查傷勢。
「他還好嗎？」
柰坐在床邊看書，地板卻傳來聲音，一顆頭從房間的地毯浮出來，差點把柰嚇死。
和魔王一起來蹭飯的，除了斯巴達和辛尼斯特，還有被稱為「死人魚」的深海。他的下半身是魚尾，能在沒有水的地方游來游去，穿牆、穿地板什麼的，都是小case。
「傷好的差不多，需要休息。」
柰簡略回答。深海眨了兩下眼睛，慵懶地說：「太好了，你很開心吧？」
「……？」
「魔王大人帶他回來時，你看起來很慌張。」深海看向十條，「如果不是重要的人，你不會露出那種表情。」
柰皺眉，尤其聽到「表情」兩字，他很困惑。柰不記得自己有「慌張」的表情，正如華麗的衣裝，他擅長隱藏自己，也很會隱藏情緒。
「你在觀察我？」
柰瞇起眼睛。深海一臉疑惑，用很慢的聲音回答：「你這麼漂亮，當然會盯著你看。」
突然被稱讚，柰一時不知道要回什麼。
其實深海也很漂亮，柰聽說他是雌雄同體，慵懶的眼神、藍色的頭髮、陰柔的氣質，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比柰更像女孩子。
「你有時候，會露出跟我很像的眼神。」
深海游到窗戶邊，看著地獄一點也不漂亮的風景，突然問：
「你是不是，胸口也會悶悶的？」
「……？」
「悶悶的，痛痛的，感覺心臟被人掐著。」深海撫著胸口，「我也會喔，所以我不再唱歌了。」
柰第一次遇到有相似經歷的人。這時候說「沒事」，反而沒有意義。
「我以為這是病。」柰回答，間接承認。
「不，這不是生病。」深海低頭，「是寂寞。」
「……？」
「失去重要的人，一定會覺得寂寞。」深海說：「惡魔喜歡單獨行動。大家都很孤獨，卻很少感到寂寞，就像辛尼斯特。我很羨慕他。」
深海說的稀鬆平常，柰卻聽得睜大眼睛。他不自覺摸著頭髮，想起真正的髮色，想起它原本的主人。
……寂寞。
這就是寂寞嗎？
原來，自己很寂寞啊。
這些年，他把亞伯的名字、臉、聲音……關在最深的地方，以為時間能沖淡一切，結果沒有；柰還是很想他，非常非常地想。
所以他很寂寞。
他在逃避這份寂寞。和亞伯有關的事物，他都覺得難受。
「你跟人說過嗎？」
說話時，深海的嘴巴會吐泡泡。見柰都不說話，深海游了過來。
「『難過的事跟人說，悲傷會減半；開心的事跟人說，快樂會加倍。』」
似乎想起什麼，深海淺淺一笑，也是柰第一次看他笑。
「這是我很喜歡的人，跟我說過的話。」深海告訴柰：「有願意傾聽的對象，就試著說出來吧。」
「……。」
「一直悶在心裡，就會變成我這個樣子，很不好。」深海苦笑，「我已經不會說，歌也不會唱了，真的很不好。」
深海被稱為「死人魚」。某個坑錢的情報販子和柰說過：「死」不是形容深海的實力，是他的歌聲。傳聞，深海在人間唱了一首〈人魚之歌〉後，他的歌聲便死去，再也不唱歌了。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就像沒有人知道伊甸園為什麼滅亡。深海和柰一樣，他們都很寂寞，但柰有傾聽的對象，深海不希望他步入自己的後塵。
「我……」
柰轉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十條，莫名感到不安。
這樣好嗎？
有必要說嗎？
聽完他的故事，十條還會像以前一樣、笑著叫他「柰柰」嗎？
活得太久，柰越來越排斥改變。他將自己關在城堡，就是不想和誰親近，害怕破壞現狀。
不過，要是真想孤身一人，他就不會把十條撿回來。或許柰的潛意識，早就在直視這份寂寞，只是他沒有察覺。
「深海！！！！！」
門外傳來貓的咆哮。辛尼斯特在走廊一陣打滑，然後衝到柰的房間，揪住深海的魚尾巴。
「你這傢伙，是不是吃了我的草莓蛋糕！？」
辛尼斯特雖然是貓，卻是很不可愛的貓，也沒有貓的文靜氣質，一點小事都會炸毛，比如現在。
「不是我。」
深海的尾巴甩開辛尼斯特的手，「你的蛋糕太甜了，我不喜歡。」
「除了你，還有誰會吃我的東西！」
語畢，辛尼斯特開始抓魚。深海東躲西躲，最後受不了，朝辛尼斯特的臉噴水，立刻鑽入地板、不見蹤影。
「靠！你竟敢顏射我！」
貓討厭溼答答，何況辛尼斯特是長毛貓。一旁的柰看不下去，用火焰魔法將辛尼斯特烤乾，但貓毛變得亂七八糟，辛尼斯特還是很生氣。
「謝啦，柰。」
「……不客氣。」
柰說的很心虛，因為蛋糕是他吃的，幸好沒被懷疑。
「你那是什麼表情？」
辛尼斯特站在柰的梳妝台前，一邊僑帽子的位置，一邊迸出奇怪的問句。
「我？」
柰睜大眼睛。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表情」。
「你自己沒意識到嗎？」辛尼斯特說：「你一臉猶豫，好像在掙扎什麼，昨天也是這樣。」
透過反射，辛尼斯特看到柰吃驚的眼神。他轉頭問柰：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吧？」
柰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你的情緒都寫在臉上，演技也很爛，只有斯巴達那種白痴看不出來。」辛尼斯特聳肩，「但我不討厭啦。比起整天在笑的爛杯子，你這樣坦率的人，相處起來比較舒服。」
「……。」
不是深海善於觀察，連辛尼斯特都這麼說。看來，除了穿著打扮，柰其它的偽裝全部破功。他突然覺得很難為情，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知道你在煩惱什麼，我也沒興趣知道。」
辛尼斯特離開梳妝台，對鏡子擺出「我真好看！」的姿勢。
「不過，你笑起來比較好看，這是事實。」
「你不是很在意外表？既然在意，就不要愁眉苦臉的，多笑一點吧。」
說完，辛尼斯特揮了揮手，留下「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抓魚，今晚吃生魚片！」這樣一段話後，就跑出去了，走廊又傳來打滑的聲音。
「真的是……值得羨慕的人啊。」
柰瞥了一眼鏡子，發現自己在笑。辛尼斯特說的沒錯，愁眉苦臉不適合他，何況他有這麼漂亮的頭髮。
地獄沒有陽光，柰的頭髮都是白色的。陽光下的亞伯多麼耀眼，自己的頭髮是什麼顏色，柰竟然差點忘記。
──我看，不是你很會說，是他很會聽吧！
他需要另一個人。
另一個，記得他的頭髮不是白色，而是金色的人。
首先他必須說。
柰轉頭，看著還在昏迷的十條，走到床邊。他想了很久、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你啊，要睡到什麼時候？」
柰撥開十條遮著右眼的瀏海，用熟悉的稱呼叫他：
「小笨蛇。」
-
一進入伊庚的Land，水晶就聽到樂器的聲音。
伊庚盤坐在地，手裡抱著自己做的樂器，說這叫吉他，琴聲非常優美，水晶靜靜在旁邊聽著。
「小晶？你怎麼來了？」
伊庚抬頭，看見水晶朝這邊走來，坐到自己旁邊。
「Sir要我轉告：『大海的惡魔消失了，暫時不用擔心。』」
「……。」
伊庚沉默，若有所思地看著草地，將吉他放到一邊，停止彈奏。
「小晶，謝謝你。」伊庚消沉地說：「要不是你幫我說話，Sir不會只罰我禁足。」
「彼此彼此。」水晶說：「伊甸園的事，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那次不是我，是阿七啦。」伊庚回想：「他竟然和觀星者接觸，真是嚇死我了。」
伊甸園東窗事發，可想而知，丰對此震怒。他原本要制裁水晶，伊庚卻突然跳出來，表示：
「Sir，抱歉打斷。」
「我剛才也殺了156個人類。小晶拿走的靈魂都沒這麼多，我的數量是他的三倍。」
丰和眾熾天使都傻在原地。伊庚說，如果丰要制裁水晶，自己也要接受同樣的懲罰。超七跳出來反對，並告訴丰──當大家都在閉關時，觀星者找上了超七。
黑白雙子叛變，動亂波及人間，死掉的人類將近六位數，導致世界失衡、崩壞，迫使觀星者出手。此事因天國而起，作為制裁，觀星者將天國放上了天秤。
「他們將修改世界秩序，創造與我們制衡的勢力。」
於是，地獄出現，惡魔變得越來越強大。大家閉關的這段時間，死於惡魔的天使，數量是以前的四倍。
這是觀星者的警告。
伊甸園一事，觀星者沒有額外咎責，而是讓強大的惡魔誕生，也就是柰──反噬知善惡樹的禁果。他一個人能殺死多少天使，大家想都不敢想。
超七說：現在不是懲罰自己人的時候。面對無法預知的敵人，天國不能失去水晶的智略，和伊庚的戰力。這關乎到整個天國，甚至是天使的存亡。
丰想了很久，最後，他接受超七的建議，水晶和伊庚的懲處十分輕微，兩名黑天使也被釋放。
正如超七希望的：黑天使沒事，水晶全身而退。
每一件事都很簡單，所以，每一件事都很順利。
「你心甘情願被禁足，我也很訝異。」
水晶回想：「以前Sir罰你禁足，你都偷偷溜出去，這次卻很安分。」
「發生一些事，我想一個人靜靜。」
伊庚苦笑，兩手放在後腦杓，躺在草地上。
風吹過伊庚的頭髮。他閉上眼睛，彷彿看見藍色頭髮的人魚，能聽見他的笑聲、歌聲、哭聲。
──我喜歡伊庚的音樂。
伊庚喜歡作曲。
為了人魚，他寫了很多首歌。
如今，他一首也寫不出來。伊庚不再作曲，那讓他想起人魚。
「你還好嗎？伊庚。」
「……嗯。」
「『難過的事跟人說，悲傷會減半；開心的事跟人說，快樂會加倍。』」水晶看著他，「這是你自己說的。」
「我知道。」伊庚睜開眼睛，「所以我跟Sir說了。」
水晶笑了笑，伊庚和丰的感情真的很好。所有人裡，只有丰敢摸伊庚的頭，其他人都怕被殺掉。
「你們，也可以跟Sir說啊。」
伊庚坐起身子，理所當然表示：
「Sir就是Sir，他一直都是那樣，不用因為他是上司就怕他，像以前一樣相處就好。」
「……。」
水晶沒有多說。他想：如果自己有伊庚的實力，伊甸園就不會失敗，他也敢用以前的方式跟丰相處。面對比自己強大的存在，伊庚不明白那種戰戰兢兢的心情，才會說出這種話。
不過，伊庚說的也對。丰在成為上司前，個性就是這樣，他真的都沒變；反倒是他們，變得越來越拘謹，確實有些超過了。
──朱櫻和水晶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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