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族中長老卜卦,算出月族不日將面臨一個大劫數。
“除非……”
“長老但說無妨。”
“除非尊上願至雲夢澤歷劫一趟,方可化解此災。”
“對不起,本來說好以後不管去哪都要帶上妳。”東方青蒼滿臉歉疚。
“大木頭說什麼呢!這是歷劫,又不是郊遊。你放心吧!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小蘭花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歷劫並非兒戲,何況事關東方青蒼最心繫的月族子民。
大長老算好的歷劫吉時就是當下,月尊大人只能雙手捧著愛人的圓嘟小臉貪戀的端詳一番,最後額頭深深吻下一記,便斷然轉身下凡歷劫去了。
如今小蘭花已不再掌管命簿,東方青蒼此去歷劫,會有怎樣的命運因果她並不知曉,但她知道擾亂歷劫導致命定之事無法發生的話會有多嚴重的後果,故而打從東方青蒼下凡歷劫開始,她便把自己忙轉得像顆陀螺,轉移自己老是想去雲夢澤看他的念頭。
她一改睡懶覺的常態,每日自動自發地卯時起床,乖乖的曬太陽、接朝露水喝,例行議事結束後,便安安靜靜地回到寢殿後方的小院照顧她的花花草草,晚間批奏章直到就寢。
但即使是這樣,侍女們還是看出來月主雖把寂月宮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但卻變得異常沉默,也不如以往那般愛吃愛笑,圓潤臉頰迅速消瘦一圈。
小蘭花也不願意這樣,但不論是曬太陽、接朝露水、議事、還是批奏章,哪一樣都能讓她想到東方青蒼,成婚後形影不離,如今不論他在與不在,早已不管走到哪裡滿滿的都是他的身影。
“大木頭,我好想你啊……。”
“算一算,兄尊此去,已超過半個月,算成雲夢澤的時日,這會兒也該成年了。”
“已經成年了啊……”小蘭花喃喃。
結果還是忍不住,小蘭花實在太想見他了。
“就看這麼一次。一次就好!”即使只是遠遠地。
如今她未掌管命簿,並不知此次歷劫東方青蒼降生何處,她沒想太多,就先往最熟悉的東方府邸碰碰運氣,還未走到門口,便見那朝思暮想的人,彷彿也正在等她似地,負手筆挺地站在府邸門前,只是一身紅色吉服。
遠遠瞧見那一身紅衣,小蘭花心裡已經有底,再往後頭一瞧,整個東方府張燈結綵,門上還貼了大大的囍字。原來小蘭花找到他的這天,好巧不巧,正是東方青蒼凡人命數裡的大婚之日。
雖然心裡瞬間被那身紅衣掏了個空,但說好只來這麼一次,她還是忍不住再往前站得離他近一些,“這身紅衣喜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好看……”此次前來因怕擾亂東方青蒼的命數,小蘭花特地隱了自己的身,因此不論她站得離他再近,怎麼說話,東方青蒼也不會發現到她。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久違之人如今確實已是豐神俊朗的凡間少年郎模樣,只是眉宇間並無東方青蒼一貫的清冷,倒是秀氣靦腆更多一些。
“據說這兩人之前連面都沒見過呢,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倒真是門當戶對。”一旁來嗑瓜的百姓閒聊,在小蘭花聽來只覺字字誅心。
是啊,他此次下凡歷劫,自是記憶全失。不記得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時的東方青蒼,只是這東方府邸的少公子,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家立業,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縱她再感痛心,也無法撼動注定發生的命運因果。
嗑瓜的民眾開始起鬨,原來是花轎隊伍已過街角,只要再筆直通過這條街,便抵東方府。原來東方青蒼站在門前,自然不是為了等她,而是為了迎接那新嫁娘。
花轎停妥,只見他滿臉笑意,親自揭開轎簾伸手將新娘迎下,一雙璧人在眾人的簇擁下入府準備拜堂。
小蘭花只看到這裡,便覺得心痛到無法再繼續待著。明知只是歷劫,那畫面卻仍讓她撕心裂肺,胸口疼得像要炸開一般,喉嚨驟感腥甜,一股鮮血彷彿就要從五臟六腑湧出,硬是被她強壓了下去。
看見他要與別人成婚,即使知道只是做戲,竟仍是如此讓人心痛嗎?
小蘭花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那座喜氣洋洋的東方府,彷若有猛獸正在後頭追趕。直到她實在喘到跑不動,才想起自己此趟乃是隱身而來,肩頭一軟,乾脆不管不顧,放逐自我的在大街市集上頹廢漫步。情緒如同大雨將至,還走沒幾步,眼淚便已奪眶而出,傾瀉一地,小蘭花終於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反正她隱身,不會有人看見。而唯一會心疼她的那個人,今天就要跟別的女子成婚了。
放眼望去整個市集,每個攤位對現在的小蘭花而言,都像是一把戳心的刀。
他買過這攤的花給她簪上;也買過那攤的糖人哄她吃;遠邊的那攤肉包,他常買了後小心翼翼地用琉璃火捂著,只為回去後讓她嚐到的第一口必定是熱的。
想到這些此世都只能是屬於他雲夢澤那位夫人的權利,她就忍不住哭到像要抽乾肺部,完全無法呼吸。
視線被不知是第幾波淚珠糊成一片,看什麼都只是霧茫茫。她摸索著穿過市集,又拐了個彎想尋個角落先好好緩緩再回寂月宮,走得太快,冷不防地用力撞上一道厚實柔軟的肉牆。
但她明明已經隱身,凡人如何能擋她?
勉強抹眼一看,還能是誰,竟是那個今天要成婚,害她心痛到不行的罪魁禍首。
東方青蒼此刻已換回他平日裡慣穿的那身金色鑲邊黑長袍,手裡幽玉戒襯得他修長指節更加白皙。
“走路還是冒冒失失,若是撞上的是壞人怎麼辦?”他雙手微扳小蘭花的薄肩,滿臉憂心的端詳她撞紅的額頭還有哭腫的眼。
水潤雙眸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突然睜大,“大、大木頭?你、你怎麼在這裡?今天不是你、你的大喜之日嗎?”
然後又倒抽一口氣,“難、難道我害你歷劫失敗了嗎?我、我明明隱身了啊!你剛剛看見我了?”
東方青蒼拇指輕柔緩緩替她拭去兩頰的淚,慢條斯理的回答,“剛剛還是凡人的時候,是沒看見妳。”
“剛剛還是?難道……”
“嗯,歷劫完成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為、為何?”
“那得問問某個小花妖。我與那凡間女子正要拜堂,心臟不知為何,痛得像是瞬間要被炸開,我當場失去意識,就再沒醒過來了。”
“心…..心痛?現在……現在還疼嗎?”小蘭花說著,兩隻小手已伸去觸他的胸。
東方青蒼任由她胡亂摸索確認著,自己手也沒閒下,從容地替她整理翹亂的鬢絲及額前的碎髮,“回到寂月宮,她們說妳今天跑到雲夢澤來了,我猜想妳大抵是看見我成親了。”
”很難過?”小蘭花抬頭便看見東方青蒼那略帶玩味的挑眉,下意識便矢口否認,“沒、沒有!”
“沒有?那妳一個人在大街上哭唧唧的是為什麼?”
“風、風沙太大。”講完違心之論就心虛,索性把頭轉到別處去看天空。
這樣的小蘭花,讓東方青蒼忍不住就想再多捉弄她一會,自顧自地開口念道:”沒想到他竟要成親了,但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即使知道只是歷劫,為什麼我的心臟卻還是痛的像是要被炸開一般……”
小蘭花猛地把頭轉回,顫抖小手指著東方青蒼,“你、你怎麼知道!”
“傻瓜,妳的藏心簪呢?”
小蘭花下意識地摸頭,藏心簪確實不見了。
正要再問,東方青蒼已將簪子變出,熟練地替她重新插上,”妳剛剛是不是在大街上邊跑邊哭了?這麼重要的東西掉了也沒發現……我一路從府邸過來尋妳,便看見它躺在地上。”
藏心簪是簪上了,但不想為人知的心思被發現卻是覆水難收。某人還繼續惡劣戲弄,“看見我親自迎她下轎心都碎了?”
“你當年都沒有牽過我下…..”話還沒說完,小蘭花先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然後才摀住自己的嘴,她竟讓內心那任性又真實的想法因為醋意脫口而出,那可是歷劫啊!豈是他願意?
見此處無地洞可鑽,她轉身就想先離這個一直說話戲弄她的登徒子遠一點再說。
誰想那登徒子伸手一拉,小蘭花後背便直接貼緊他厚實胸膛,整個人就這麼被他從後方緊緊摟著。東方青蒼微俯,頭倚在她的肩上,濕熱的噴薄氣息,縈繞在小蘭花微紅的耳廓。彷彿良久,那好看薄唇終於緩緩開口,啞聲而認真地說道:
”知道妳也會為我吃醋,我真的很高興。”
”還有,又害妳傷心難過了,對不起。”
“當年我們成婚時妳便已在寂月宮,所以沒想過要準備婚轎來迎妳。妳若在意,回去我們便把它補上。到時,我會從花轎上親自抱妳下來,可好?”
最後某朵小花總算破涕為笑,開始會嚷著腳痠,只好讓月尊大人背她回家。
夜晚,寂月宮寢殿。
“本座此番表現,月主可還滿意?”。半個多月未見,今晚每一下,都像是要把小蘭花揉進自己的身體一般。
小蘭花被晃得有些懵了,不知東方青蒼指的是歷劫還是現在?
見身下人沉默,東方青蒼很有耐心的先暫停,等她好好說出答案。
“都……都滿意。”一心只希望他趕緊繼續,後來想想兩者答案根本一樣,懊惱自己幹嘛不一開始便這樣說就好。
“都?”這回答倒是讓東方青蒼愣住,但他很快想通後便笑顏逐開,”這答案,本座很喜歡。”旋即將她從剛剛被自己壞心懸著的地方重重釋放下來。
“啊!我是說我很滿意你歷……”終於明白他問的是哪項,卻已欲蓋彌彰。
‘歷劫’兩個字還沒說完。他已俯身以吻緘言。
月圓良辰,正是洞房花燭夜。
東方青蒼心想,下次就算是歷劫,還是把小蘭花也一起帶上吧!否則他在凡間的日子,恐怕永遠也成不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