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平安夜
無論是哪一種傷痛,和感冒一樣,只需要日復日的耐性,總有一天會不知不覺的痊癒。但痊癒的過程是煎熬,掛念是一場錐心刺骨的發燒,回憶似是無法止息的咳嗽,兩者互相糾纏,吞噬生活日常,讓人每日行屍走肉的過活。
文斯已經不是第一次要去放下、面對傷痛。比起以往經歷過的傷害,這段日子經歷的﹕重遇阿光、面對奈美的欺凌、俊傑的情感,統統都是微不足道。過去如何捱過走到這一步,如今只要重蹈覆轍就好。
在這聖誕的假期,文斯決定重返拳館教班,空餘時間不是相約田徑隊的朋友躲在自修室便去補習社上課,準備公開試,即使每一件事都會心不在焉,忽然走神地回憶過去。愈是容易想起以往,愈要把自己更忙碌,這樣便沒有閒暇給自己靜下來,讓回憶有機可乘的侵蝕人生。
今晚文斯一如概往,和Ian 一起到補習社。一直以來,她不是沒有嘗試過讓Ian 取代俊傑,之前一起訓練,現在補習社的並肩而坐,下課後一起到餐廳食飯,但總是覺得還差一點點。明明他沒有俊傑那煩人的死纏,但Ian 總是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裝帥的姿態,始終還是傻呼呼、在大排檔熱得滿臉紙巾,吃雪糕也會沾到鼻子的可愛笨拙,足夠讓自己整天開懷大笑。
「你今晚有沒有約人﹖」Ian 一邊收拾筆記,一邊問道。
「你想約我﹖」文斯冷笑了一聲﹕「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
「我當然想約你。」Ian 在文斯的耳邊輕聲說,讓文斯頓時心跳加速。
「我拒絕。」文斯推開了Ian﹕「我還要去……」
「你還要去當你的大師姐﹖但今晚是平安夜啊!」
「你就是不信我已經有男友的嗎﹖」
「你別跟我說是馬俊傑,這個答案我拒絕。」
「痴線!」文斯聽到這個名字,反應特別強烈,一邊罵著Ian, 一邊走出補習社。
「看你一聽到他的名字,火氣特別大的!」Ian 在旁煽風點火。
「嗨!」文斯被某人截停了腳步,她看著他,傻傻的發笑。
「你怎麼來了!」文斯既驚又喜。
「我不可以來嗎﹖阻礙了你們嗎﹖」權師兄摸摸文斯的頭﹕「你是Ian 吧﹖這個傻妹總是提起你!」
「你好!」Ian 看著權師兄,他的確比自己更成熟穩重,略壯的骨架讓他穿起羽絨也不顯得臃腫,反倒顯得他的腿更結實和修長。
「啊,對了,這才是我的男友﹕阿權。」文斯向Ian 介紹權師兄。
「你真的沒有騙我。」Ian 一臉尷尬。
「是你一直誤會我。」文斯挽著權師兄的手笑說﹕「我們先走囉!聖誕快樂!」
「Merry Christmas!」
「喂!你還未說為什麼來了﹖」文斯依偎著權師兄手臂,問。
「平安夜嘛!給你驚喜!」權師兄帶著文斯向前走著﹕「那個就是田徑隊總是想追你的Ian?」
「是啊!有無覺得很有威脅﹖」文斯笑說,把權師兄的手臂抱得更緊。
對於權師兄而言,這個小子根本毫無威脅,說是田徑隊的隊長,可是自己的手臂也可能比他的大腿要粗壯。最有威脅的,是那個對文斯細心、無微不至的俊傑。他早已發現當日文斯當日收藏在衣櫃的維他命丸,是他送來的。他早已知道,文斯如今仍帶著那條頸鏈,背後有什麼故事。他並不知道此刻的文斯,到底心入面在想什麼,在想他的過去,還是在想與自己的未來。
權師兄看得出,文斯用「忙碌」去麻木自己的情感而已。以前經歷的傷痛如是,如今亦如是。但如今已經不能再讓她沉溺在這自虐的世界中,他不願意看見她滿身傷痕還在撐著。他寧願受傷與痛都落在自己身上,起碼自己這副體格,可承受容量,絕對比她的更多更重。
「其實也不用帶我來這些地方……」權師兄帶了文斯去了一間較高級的西餐廳,身邊每個檯食客都打扮得光鮮,顯得自己的隨意的衣著有點格格不入。加上文斯看著餐牌上的價錢,實在不捨得讓權師兄破費。
「這是我們第一次聖誕嘛。」
「但也不用破費,拳館的收入又不是特別高……」
「我在外面贏了比賽就有錢啦!」
「你不要再到那些地下拳賽了,我不想你有什麼意外。」文斯握著權師兄的手,權師兄此際感覺到文斯的真誠。
「才一次半次,沒事的。」
「半次也不要,你有事我怎麼辦﹖」
「好了,別生氣!」權師兄從口袋中取出了小小的首飾盒﹕「送給你!」
「我才不要!」文斯生悶氣的說。
「我答應你,我不去那些比賽了。」
「你別信口開河。」文斯取過首飾盒打開,同樣也是一條頸鏈吊咀,和現在頸上的水滴型頸鏈不同的是,這是一條心型線條的設計。
「幫你戴上﹖」
文斯點點頭,把束起的馬尾輕輕拿起,讓權師兄替她除去舊的,再帶戴上新的項鍊。
一直想擺脫的,卻留在心上,繼續留戀。或者真的需要靠他人協助,才能真正的放下。
這件信物,也該是時侯卸下了。反正那個人,早已選擇退位讓賢。
文斯用手機與權師兄自拍了幾張照片後,把手機反轉放在餐桌上,專心和權師兄吃晚餐。此時桌面上的手機叮叮了幾聲,是短訊的音效。文斯沒有理會,隔了一回,又繼續響起。文斯看一下手錶的提示,任由它繼續叮叮作響。
「真的不用理會嗎﹖」權師兄問。
文斯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但如果要讓眼前這個人相信自己,甚至要讓自己信服自己,也許必須要靠自己的能力,用力把這個名字讀出來。
「是俊傑而已,他說後天會走。」文斯渴望他的名字和一切,不要化作咒語,把自己的努力付之一炬。
「哦,你要去送機嗎﹖」
「我想,你批准嗎﹖」
「我不是那麼『大男人』吧﹖始終都是好兄弟,去送別也無不妥。」權師兄呷了一口紅酒,撫摸著文斯的手背﹕「你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的。所以我們更要真誠和坦白。」
「所以你也要答應我,和阿哥都不要再偷偷打拳賽。」文斯內心知道,他沒有坦白,至少當日狂沙灘發生的秘密,仍然耿耿於懷。
「今晚,我可以去你家嗎﹖」文斯至沙灘那一晚的事後,她決定戒酒,她不要再把自己陷入清醒中又混淆的世界,讓所有事情如夢如影的發生。可是今晚,她還是忍受不了,拿起權師兄的酒杯,呷了一口酸澀的紅酒。
18.2蝸牛
平安夜的晚上,街上的情侶每個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大伙兒的嬉鬧和快樂,街角的聖詩班在頌唱上帝的美好,更顯得俊傑獨個兒在街上遊走,說什麼神愛世人,自己此際卻淪落得如罪人被摒棄,只能在角落畫火柴取暖偷生。
今早才得悉後天要離開,說實話俊傑對這個城市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事情。唯獨一個人他最放不下,即使早已把她轉交別人,但心底始終仍是沒有辦法放下。望著街上愛人一對對,要不是自己的錯,也許如今在這燈光璀璨的動人時光,陪伴自己的不是左手拿著甜得令人作嘔的連鎖咖啡的聖誕咖啡特飲,而是和她一起享受愉快的聖誕晚餐,和她在這五光十色的聖誕燈飾下漫步,說著未來,談著夢想。
又或者我們什麼都不用說,只要你一個動人、打從心底笑出來的臉龐。
然後在這個晚上,我們可以什麼都不用做,靜靜的看著星空,聽著大海的浪濤,我每脫下這件外衣,像當日那樣,為你保暖。
如果你喝醉了,我會把你抱在床上,靜靜的看著你沉睡的臉容,就像平日在課室偷看你在打盹那傻呼呼的可愛樣子,已經很足夠。
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如果當初自己不是太多顧慮,及時地吻下去。如果當初及時拒絕了其他人的邀請,如果當初及時坦白跟她說一切事情,如果當初及時邀請她,如果當初親手把禮物呈上……或者就算不能成為戀人,至少我們還能做對好知己,至少她在這幸福的晚上,抽半秒時光與自己喘息。
為何自己要這樣遲鈍,遲鈍到連她生氣什麼都不知道,還要不斷地跟她吵架,說她的不是。為何自己像隻蝸牛,既慢又遲鈍,遲鈍的觸角沒有留意不到她一直守護自己的秘密,探測不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對自己的保護,洞悉不到這是她為了自己的愛而承受痛苦。
說什麼「保護」,承諾什麼給她快樂,倒頭來自己都不過是一隻躲在草叢中的一隻蝸牛,遇到危難只會慢慢地退縮在那脆弱的蝸牛殼中,不去表達、不去爭取、不去反抗,甚至把本來快要擁有的都交付他人。要不是自己懦弱的性格,跟對方開展一場老土的電視劇橋段,爭奪她的芳心,或者還有一半機會得到她。
如果自己願意改掉這種令人討厭的陋習,你會否諒解與接納我的一切﹖
如果有上帝,我願意為此而悔改,祂會引領我成為更好的我,卸去我現在的慚愧和悔恨,讓你返回我的身邊嗎﹖
一切都只能怪罪於自己的遲與慢。她不回覆自己的訊息,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在她心中,只不過是好兄弟而已,在這浪漫的佳節下,還是愛人才是首要的事。此際她大概和權師兄正在享受這城市以霓虹燈打造的紫醉金迷的浪漫,在這寒冷的天氣下互相送贈對方的體溫。有些事,永遠只能靠自己的幻想完補所有事情,例如每一次道歉,都會換來她每一次的饒恕。
或者你說得對,我們已經再沒有可能。
至少我們,早已經變成了道歉和原諒的對等關係。
但希望你知道,蝸牛有多慢,多遲鈍,他已經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去嘗試把他的美麗諾言成就。只是時間太快,這隻蝸牛追趕不了愛你的速度。要是你在那邊得到快樂,蝸牛還是會看著你的背影留下遲緩的祝福。
俊傑在水池旁喝畢整杯難以入口的朱古力榛子咖啡,丟了空杯。緩慢地如蝸牛的爬行,在海旁聽著耳機播放的歌曲,把頸巾包裹半臉,低頭的走著。任由遊人的撞碰,反正蝸牛的結局,最終都是粉身碎骨。
但願轉世後的聖誕,即使一個人,也不要再喝到這種令人反胃的所謂聖誕特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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