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肇政〈中元的構圖〉

　　從整體架構來看，其實這部作品有些三幕劇的形式在。開頭序幕，第一幕入壇切分了三節，第二幕放水燈也切了三節，第三幕普渡雖然共有六節，但後三節基本上就是閉幕。而「古老民族的愚昧與睿智造成了一幅狂歡的三天的行樂圖」首尾呼應，不過在「大士爺」剛登場時還多出現了一次。

　　文中的感官描述也很多，總地來說包含道士、燈篙上的燈、戲子、賭徒、烤魷魚、枝仔冰、威爾剛、燈牌、「大士爺」、觀音娘等，之中有聲音、有香味、有模樣等，而選擇這些元素來構成中元的畫面，也讓人不得不聯想其中用意。在第二幕的放水燈第一節最末，笑者有「大士爺」、觀音娘、五穀爺和道士，為什麼挑這四種？雖然我還沒有能力解讀，但我的意象腦卻不斷提醒我當中有蹊蹺。

　　我閱讀初期一度對阿木是死是活充滿疑惑，不過隨著他做的事越來越多，我也漸漸發現他其實是活人，只是因為經過慘烈的戰爭生活而產生了一些後遺症。文中有些令我混亂的句子，比如「我渡過海回家」，又因為放水燈習俗，所以我才一度以為阿木是以靈魂的姿態回到台灣；還有「你想念你的親生父母嗎？」阿菊的情人這樣問，但阿菊的回答彷彿連阿寶都不是他的親生母親，這樣的句子反倒因違和而產生了類似「線頭」的感覺，提示他的話語間意有所指。

　　我還注意到人物名字可能代表的涵義，比如阿寶可能指涉寶島台灣，阿菊則可能含有悼念的意思。若順著這樣的猜想往下，或許主角阿木代表的就是台灣本地人。像樹木一樣在台灣生根的這些人被派出去打仗，心系自己的家國；不料打了五年半回來，台灣已經變成別人的了，只留下一些雛鳥般柔弱的悼念心思時時刻刻在提醒曾經的同伴是如何被這些神仙打架般的戰事拆食入腹。

　　閱讀時可以發現「大士爺」大部分時候是被特別框起來的，但在焚燒時又沒有框，可見這裡所說的「大士爺」約莫也不是普通的意涵，而代表了其他意象：像是貪婪和日本人。觀音娘在大士爺頭上，在阿木發現阿寶背叛之後成為阿木另一個精神支柱，他可能代表理想和信仰。不過民間有種說法：大士爺其實是觀音娘的一種化身，那麼如果大士爺指的是日本人，而觀音娘又做為信仰意象的話，兩者間的等號的諷刺味道也就不言而喻。中元的構圖也從民俗活動，變成了這些戰爭後的失魂軍士回歸的地方。另外「劉代表的大神豬」我個人也認為有言外之意，從字面上看是劉代表養來比賽的大神豬，但也可以理解為劉姓人士所代表的大神豬。

　　對我來說，〈中元的構圖〉也是一部難以當作純文學欣賞的作品。當中有太多似是而非的暗示，讓我在許多「線頭」的引導下將民俗活動與當時的政治情況連結；感受阿木的不甘、憤怒、瘋狂的同時，也看到了客家戲劇所改編的〈中元的構圖〉想表現的人間貪嗔癡。

　　在我參與的課堂討論中，有同學提出以「阿木有幻覺」為基礎去發展的分析視角，個人覺得很健康便也補充在這裡。同學說道，〈中元的構圖〉所描述的場景除了鍾肇政看到的中元，還有阿木所看到的中元。「大士爺」/觀音娘、新男人/阿寶、男友/阿菊，三個性別組合或許隱隱有對應的情況。所以阿木拔出日本刀是真的砍殺了阿寶跟那個男子嗎？還是那其實是火光裡的觀音娘和「大士爺」呢？

　　另外也有同學提出用「六道輪迴」的觀點分析，他講述阿木就像在三惡道之中，畜生、餓鬼、地獄的神話觀和正在舉行中元祭典的人間呼應，聚集的孤魂野鬼彷彿從外海回來的軍士──我想到文章開頭提到月亮所照映的地獄和人間，這難道不是一個漂亮的暗示嗎？

　　結合了諸多同學的說法，〈中元的構圖〉在我眼前彷彿變成了兩張重合的畫像，一幅描繪地獄，一幅描繪人間，卻能在這個時刻極其相近地疊合。對應和被對應的事物都能從文章找到，整部作品也突然從民俗文化的氣息變得魔幻。